眼前的青衫女子自门外款款而来,身影映着晨光,云蒸霞蔚的看得长剑弘恍如梦中。
长剑弘揉了揉眼睛,他希望自己清醒过来。努力想了想自己怎会在此,长剑弘这才想起了昨夜四人相谈甚欢、仗气使酒之事。
他晕乎乎坐直了身子,却见古金匀和褚云岚都还在席上伏案醉眠,他又扭头去看门外天井,原本醉倒在楹柱下的车荐兰已不在那儿了。
“公子醒了,喝些蜜水醒醒酒吧。”侍女把一碗水端在了长剑弘面前。
长剑弘这才发现厢房里多了两名侍女,另一名侍女正拿着绒袍替古金匀和褚云岚盖在背上。
而那个青衫女子,也不在梦里,就在眼前。
长剑弘接过蜜水,迷离醉眼却不自觉看向了那一袭青衫。
青衫女子察觉到了这迷离的眼神,落落大方地朝长剑弘欠身一礼,说道:
“这位公子想必酒还未醒?我哥哥或许也没那么快醒酒,你不妨先到后堂用些早膳。辟隐道人他们几个此时也在后堂。”
“你就是褚家二小姐吧,失礼、失礼。”长剑弘意识到了自己的直视非常无礼,赶紧起身告罪。
褚雨霏没有深究,依然客气地引长剑弘前往后堂。
对她而言,这些人都是褚云岚的客人,她不会随意得罪。而且对于长剑弘的失态,她刚才已经给了台阶,只当他是醉里失仪。
跟在褚雨霏身后出了厢房,长剑弘随口问道:“二小姐,车公子也醒了吗?”
车荐兰昨夜倒在屋外,他们都酒兴上头才没在意。
长剑弘如今想来,天寒地冻的可别给他冻出病来。但想想他喝了那么多酒,应该没那么快醒,此时不在,想必是被褚府的下人抬回屋里去了。
可听他这么一问,褚雨霏却有些不解地问道:“公子所言,是哪位车公子?”
“荐兰兄啊,他昨夜醉倒在了房外。”
闻言,褚雨霏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她并没有看到车荐兰,不止今日没有看到,她与褚云岚这几个月去车家拜访都没能见到。
“他……昨夜来了?”
褚雨霏强掩心中复杂的思绪,轻声问了一句,又继续行路。她听闻车荐兰这几个月来,与三年前判若两人,可车荐兰一直对她避而不见,她也不知何故。
如今,他既深夜醉倒在了自己家中,却依然早早离去,竟不得相见,这让褚雨霏作何感想。
长剑弘察觉到气氛之中的一丝异样,也知自己不该多说,只是应了一声便默默跟着。
转阁穿廊,褚雨霏沉默许久才突然开口,缓解尴尬一般地询问长剑弘的名讳。
因为其他人都是褚云岚旧识,只有长剑弘,褚雨霏还不曾见过。
“在下长剑弘,是天行门传人。”长剑弘本不想提及来历,他深知褚雨霏对天行门有些在意。可他昨夜初识褚云岚之时,已经漏了底细,如今再瞒反而不妥。
果不其然,当褚雨霏得知其身份之后,原本缓慢的步伐突然止住,回身便看向了长剑弘。
她的眸中,诧异而又好奇,欲言又止的神情,似有一种无力感如雪山压在了心头,随时都会崩塌、倾泻如流。
这一幕看在长剑弘眼中,他的心头如同被那倾泻而来的奔流冲漱着一般,兀地一沉。
长剑弘不懂得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只觉得如此超凡脱俗的仙人,竟也会让自己为之悲悯。
他心中想着,车荐兰为褚雨霏苦旅三年,褚雨霏又何尝不是苦等三年?两人如此在乎彼此,为何车荐兰回来之后要对她避而不见呢?
这个问题除了车荐兰,谁也没有答案。
可褚雨霏此时的思绪,更多的却是对长剑弘的期待。
她自幼留心着天行门的消息,虽然她不明白帮中前辈为何都对她隐瞒这些,可眼前这个人,不就是答案吗?
略一思忖,褚雨霏还是把长剑弘引到了后堂。
陈琯那十几人此时都在后堂议事。
褚雨霏命人带长剑弘去用早膳,临别之时,她低声请长剑弘辰时到东苑凉亭一见,她有事相询。
说罢,褚雨霏便欠身一礼,自顾离开。
望着褚雨霏离开的背影,长剑弘久久没能移开视线。
这一幕被陈琯看在眼里,他自堂中出得门外,便朝长剑弘拱手一声:“长兄弟。”
“辟隐兄。”长剑弘应了一句。
明朝时,同辈之间一般称号,而不称字,若无别号则是称名。
陈琯自号辟隐道人,也可称陈辟隐。所以长剑弘称呼他为辟隐兄,也是显得尊重。
陈琯与长剑弘打了招呼之后,眼睛却也看着褚雨霏离开的方向。
他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长兄弟,莫负青春啊。”
“辟隐兄说笑了。”长剑弘急忙否认,“我或是昨夜喝多,今早迷迷糊糊有些失态,你莫误会。”
“哈哈哈……”陈琯开怀一笑,他直言道:“二小姐德才兼备,如朝霜夜华。你若动心起念,那也是人之常情。”
“辟隐兄!”长剑弘止住了陈琯,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长剑弘自视是个持身以正的人,若见色起意,那与禽兽何异?
可陈琯不是个拘泥俗套之人,只要是不蹈恶行,他觉得随心即可、礼法无用。这是不合乎当时世人观点的,这也是他辟隐湖山的根本原因。
长剑弘没和他多打哈哈,敷衍了几句便赶紧开溜。
用过早膳,酒意渐消。
长剑弘独自前往东苑。
这一路,他的心情都很复杂。
他不理解自己今日的举止,为何如此失态,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一般。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褚雨霏貌若天仙吗?
长剑弘扪心自问,初见褚雨霏确实惊为天人,可自己绝对不是个色中饿鬼!
要说褚雨霏的美貌,那白衣也是能望其项背的,可长剑弘和白衣山水一程,几时动念?
没有吧。
长剑弘心中想着,努力端正着自己的思想。这是长烈自幼对其的教育所影响的。
长烈对长剑弘的教育是严于思而宽于行的。
所以长剑弘时刻警醒着自己,自己要做一个怎样的人。
做一个见色起意的人吗?那是绝对不行的!
长剑弘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东苑。
东苑梅香竹翠。虽是寒冬,苑中却有春意。
长剑弘沿着石子路而行,心中却依然想着事情。
他不自觉想起方才褚雨霏回身看向自己的眼神,他当时只觉心头一动,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如今想来,他又觉得那种感觉很怪,似曾相识的。
不知何时,脚下的石子路落满了枯叶。
当长剑弘回过神之时,才发现东苑里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而自己此时正走在树下。
地上金黄色的银杏叶,如同一只只鸭掌。
蓦然间,长剑弘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觉得那种心头一动的感觉如此熟悉。原来,自己早已有过这种感觉。
临淮关中,县衙后院,银杏树下,白衣险些扑入长剑弘的怀中。
可当时,长剑弘竟没有觉得有何不对,这异样的感觉在面对白衣时,竟然毫无异样。
长剑弘忍不住一怔,心头不安地胡乱想着。
他暗暗骂了一声,心道:
“我莫非是个见色起意、见异思迁的色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