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个千古未遇的难题
作者:千户陈公   东晋,我来了!最新章节     
    “御医开的什么药?”陈望问道。
    “开得都是补气血之药,他们说太后无法饮食,只能用这些药来维持——”
    “这些庸医!维持,那叫治病救人吗?多活三五日有何意义?”
    “是是是……”田孜苦着脸道:“但不听御医的,又有何法?”
    “老田,你按我说的去给太后拿药,别再给太后喝什么补药了。”
    说着,陈望快步走到寝殿西侧的案几前。
    他就是再不懂医学,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而来的人也知道一点,饮食不进一定是和吞咽、消化有关。
    于是提笔写了几个字,交给了田孜。
    田孜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蒲公英,黄连,黄芩,于是蹙眉问道:“这些不都是消肿止痛清热的嘛,太后现在需要增强体质的药啊。”
    “你按我说的来,太后就算是现在喝水,也不能再喝那些什么补药了!”陈望压低声音,怒喝道。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拿药。”田孜说着,转身向殿外快步走去。
    “你等等,”陈望放缓了语气,“老田,你少些剂量煎药,太后咽喉、食道及消化系统定有炎症,等我回来,自有主张。”
    田孜躬身点着头,诧异地问道:“何谓消化系统炎症?您要去哪?”
    “额……你无需多问,我现在去见陛下,回来之前,你要给我保证,太后无虞,否则我唯你是问!”说着,陈望瞪圆了通红的细目,射出骇人的光芒。
    田孜赶忙答道:“老奴这就派人去拿药,然后亲自守在太后身旁,等您回来。”
    说完,田孜转身快步走出了寝殿。
    陈望转过头,看着脸色蜡黄的褚太后,七年前自己从凉州返回建康,还一起吃过饭,那时的太后老妈光彩照人,就像是四十左右的样子,如今已经无法辨认。
    这七年来,每年几乎都在氐秦强势威压下殚精竭虑,夜不能寐,深恐哪一天氐秦大军来袭,竟没能再回一次建康。
    淝水大战后,又抓紧时间西征抢夺地盘,还是无法回来探望。
    这真是自古忠孝难以两全。
    想想在崇德宫里和太后老妈共进午餐,老妈对自己的谆谆教诲,犹在耳畔。(见第二卷158章)
    她老人家虽为女流之辈,常年居于深宫,但三度临朝,具有一位政治家应有宽广胸怀和远见卓识。
    这不但在女性中,就算是在大晋历代先帝和现任皇帝及文武大臣中也属罕有。
    也就是在七年前,自己还暗自发誓,有朝一日,要把太后老妈接出这深宫高墙,让她老人家和儿孙们天天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安度晚年。
    如果自己连这个都做不到,即便是功成名就,雄踞一方,富甲天下,那还有个毛意义?
    正在咬牙切齿想着,田孜满头大汗地从寝殿外跑了回来。
    陈望又低头看了看熟睡中露出笑容的太后老妈,整理了一下她花白的头发,跟田孜摆了摆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出了寝殿,再经崇德宫正殿,走到了外面。
    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做了几次深呼吸,抖擞精神,直奔昭德殿而去。
    沿着熟悉的宫内街巷来到昭德殿前,门口有两名宦官拦住了去路。
    “我是广陵公陈望,有要事面圣,烦请替我通报一声。”陈望朗声道。
    宦官仔细打量陈望,忽地认了出来,赶忙一起躬身施礼,其中一名年长的宦官道:“启禀广陵公,陛下还未下朝呢。”
    陈望抬头看了看日头,这才发现刚刚午时左右。
    于是站在一旁,负手看向了远方雾气笼罩的青龙山。
    强按捺住悲痛之情,冷静下来后,又感觉到这是件非常棘手的问题。
    虽然太后老妈退居二线多年,不问政事,逐渐远离了大晋政治中心,但她毕竟是三度临朝的大晋崇德太后。
    她还是大晋子民万人敬仰的公众人物,她以什么名义才能跟着自己出宫呢?
    正思忖着,见一群人从远处走来,中间簇拥着一辆厚重宽大的辇车,几名宦官在车旁摇着长扇,华盖下正是皇帝司马曜。
    于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整理了朱袍,正了正头上的进贤冠,垂首躬身侍立在殿门前。
    不多时,辇车上了阶梯,来到跟前。
    司马曜在宦官搀扶下,缓步下辇。
    陈望躬身一揖到地,口颂道:“臣......陈望,恭迎陛下!”
    “哦?”司马曜似是一惊,抬头看向陈望,眉头一蹙,“陈卿?你何时入宫?有何急事?”
    “臣闻太后病入膏肓,不胜担忧,从洛阳连夜赶来,未曾提前拜见陛下,还乞恕罪。”陈望言语谦恭,但口气生硬得令司马曜的心怦怦乱跳。
    他心道,这小子来找我是要兴师问罪的吗?
    太后年逾六旬,已属高龄,她病重与我何干?
    御医我也派了,该做的我也做了。
    于是虚抬右手,叹了口气道:“唉……陈卿请起,朕已命御医每日前往崇德宫中探望用药,太后之疾并非突发,恐是年老体衰所致,陈卿也不必太过心焦,须多听御医之言才是。”
    “太后自康皇帝登基以来,亲历六朝,三度听政,为我大晋殚精竭虑,宵旰忧勤,闻名遐迩,蜚声天下,”陈望直起身来,慷慨陈词道:“我大晋自高祖宣皇帝起即以孝示天下,臣身为晋臣且蒙太后垂怜自小抚养在膝下,当为太后尽忠尽孝,不惜遍寻名医医治,亲尝百药。”
    司马曜点头赞叹道:“嗯,卿有如此孝心,朕心甚慰,乃天下人之表率,随我入殿说话吧。”
    “是,陛下请。”陈望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让开道路。
    司马曜昂首进了昭德殿。
    跟在他身后的中书侍郎徐邈、散骑常侍范宁、王珣等几个近臣,路过陈望身边时,一边走一边向他拱手施礼。
    陈望一一还礼。
    走在最后的是给事黄门侍郎,三弟陈观,他来到陈望面前,躬身一揖到地,低声道:“拜见兄长,您回来了。”
    “嗯,三弟,稍后再说。”陈望伸出双手,搀扶起陈观,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看着他比之五年前在谯郡替司马曜颁诏时胖了不少。
    但似乎白皙的脸上有些泛着青色,一双紧似柳绮的桃花眼布满血丝,心中有些纳闷,这怎么有些像司马昌明兄弟二人……
    这种念头也是一闪而过,毕竟现在太后老妈的病情刻不容缓,多耽搁一日,就有生命危险。
    于是转身匆匆地进了昭德殿。
    司马曜去了后殿,换下朝服,摘掉冕旒,穿上褶衣重新回到大殿上,在正中座榻中坐下。
    见众人都站在两旁,陈望依旧站在大殿正中,挥手微笑道:“陈卿请坐,众卿请坐。”
    陈望施礼谢过,站在原地,并没有要坐的意思,其他人也不敢坐,皆站在两旁。
    “陛下心系天下,政事繁忙,臣不想过多打搅,”陈望平铺直叙,引入正题,“臣已访得西域名医,正日夜兼程赶往洛阳,臣请陛下允准太后随臣移驾洛阳,尽快医治,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司马曜闻言又是一惊,心道,太后出宫?你没事吧?
    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哪朝太后随着臣子出宫到藩地居住。
    “太后蕙心纨质,玉洁松贞,乃大晋立朝以来第一贤后,朕也知陈卿自小为太后抚养,有慈乌反哺之孝心,但太后出宫,恐有不妥啊。”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话,看似客气有礼实则语气敷衍,带着公事公办地冷漠之意。
    司马曜心道,天下还有比皇宫里的御医医术高明的吗?再说了,太后死了更好,虽然大家都不敢说,但谁不知道你是太后和陈谦的私生子?
    我这个皇帝做的憋屈,总是被一层阴影笼罩,对外国策不敢随意决断,在宫里也不敢太过享乐,就连最心仪的女人都得不到。
    这一切不是你逼的,就是你妈逼的。
    想到这里,司马曜看向了他的几个近臣。
    范宁手抚花白胡须,紧跟着司马曜的节奏,沉声道:“是啊,太后出宫,这不合祖制——”
    他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因为陈望身子朝向司马曜,但已经转头看向了他!
    细目猩红,放射出两道寒光,像是两把利剑一般刺了过来。
    范宁身子哆嗦了一下,浑身的汗毛孔不禁竖了起来,赶忙闭上了嘴,生怕有一个字再迸出来。
    众人皆噤若寒蝉,虽然很想随着司马曜说两句,但谁不知道陈望现在比之七年前从凉州回建康那时又生猛了许多。
    七年前陈顾能调集的兖州人马仅是五万人,而现在,陈望轻松出兵二十万拿下洛阳。
    现在已经超越陈郡谢氏、龙亢桓氏,不知不觉中跃居大晋军界扛把子了。
    自大晋衣冠南渡以来,六十多年有一条风雨不改的真理,那就是谁掌握枪杆子谁说的算。
    司马曜见众人不说话,只得继续安慰道:“陈卿,如果太后出宫,会令天下子民议论是非,恐有损太后清誉,卿可多在建康待些时日,朕允你天天入崇德宫陪伴太后,再说,史老御医世代行医,家学渊源,天下无出其右。”
    “陛下!”陈望已经顾不了什么君臣之仪,抬头望向司马曜,拔高了嗓门,厉声道:“太后乃大晋柱石,数次力挽狂澜,拯救大晋于危难之中,如太后一旦有个闪失,更加寒了天下人之心,且臣闻太后病重已达数月,史老御医束手无策,难道让太后在宫中等待寿终正寝!”
    司马曜垂下眼睑,不敢对视陈望,一时无法应对。
    大殿上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死寂,只有远处计时水滴从铜漏里流下,滴答作响。
    良久,王珣打破了这份宁静,声音有些嘶哑地道:“陛下,我大晋建朝以来,从未有太后移驾出宫就藩之说,但……”
    说着,他有些惴惴不安看向陈望,小心翼翼地道:“但平北将军率大军上月荡涤氛秽,廓清中畿,光复旧京,天下士民闻之无不振奋。高祖宣皇帝,世宗景皇帝,太祖文皇帝,世祖武皇帝以及孝惠皇帝五代先帝的陵园皆在洛阳,多年来并无宗室祭奠,断绝香火,太后圣心不忍,数十载无法释怀。”
    王珣见陈望紧绷的铁青面容稍稍舒缓下来,大着胆子渐渐拔高了声调,“恰逢此时,太后为了却心愿,更为我大晋保兹永祚,与天比崇,不辞辛劳,远赴洛阳,祭祀先帝,祈福上苍 ,天下之幸也,大晋之幸也!”
    哎呀,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能圆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不说去治病,而说是祭拜先帝,既维护了皇家颜面,又不会令陈望动怒,全了他的孝心。
    陈望向王珣投去了感激外加赞许地一瞥。
    王珣赶忙躬身向陈望一揖,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十一年前的宁康元年,陈望就在这个昭德殿上怒骂桓温,阉割郗超的血腥场景在当时尚且年轻的王珣心里埋下了一生无法忘怀的阴影。
    他心目中的大晋肱骨,伟岸豪迈,英武盖世的桓大司马跪伏于地,郗超撕心裂肺的惨呼,陈望瞪着赤红眼睛,挥舞双手,神形癫狂,如讨命恶魔一般的诸多场景,到现在还不时令他梦中惊醒。
    此时此地,他是真害怕陈望再次发飙,做出令人无法预料之事。
    徐邈也在旁随声附和道:“永嘉之乱,海内分崩,洛阳先后陷落于刘、石、姚、慕容、苻等五胡,实乃大晋之不幸,如今平北将军亲率王师,不畏生死,历经数战光复旧京,实天生德,诞应灵运。若太后亲临龙兴之地洛阳祭拜先帝陵园,更会大得人心,万民景仰。使我大晋载德奕世,垂庆洪胤,受灵之佑,于万斯年。”
    此时,性情刚直,学富五车的范宁也转过弯来,心中暗暗自责刚才自己出言鲁莽,好人都让他们做了,自己也不能落后。
    想到这里,他于是向司马曜躬身一揖到底,又转向陈望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