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房里出来,李二郎压抑了许久的心情才缓过来,仙人平安归来,终于可以放下悬了许久的心。
他披上自己的旧披风,带上钱去村里找做木工的老师傅。
前些日子村里办喜事时挂在树上的红布条还没有摘下来,沾上冰渣,勾勒出风的痕迹。
李二郎迎着风走向村子,他微微着低头,扣紧披风上盘扣,压低风帽。
这里的农田一马平川,夹在高高的山脉之间,形成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是风的通道,一到秋冬季节,北下的冷风势不可挡,像刀子一样,割的人们裸露的皮肤生疼,身上的衣服吹得呼呼地抖动。
李二郎来到一处院门前,只见院门紧闭,他用力叩门,咚咚咚的敲门声惊动周围的狗,霎时间巷子里响起连绵不绝的狗叫声。
做木工的老师傅有些耳背,家里只有他和夫人两人,他的儿子搬到县里开店做木匠。李二郎担心老师傅听不见,一边叩门一边喊:“五阿翁!!我是李长祥!!”
里面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出声应答:“哎!来了来了!别敲了!门要被敲坏了!!”
随后只见开门的是一个年纪看着比李阿翁年长一些的男人,苍老下垂的眼皮一抬,老头看到是李家二郎:“你家阿翁又找我喝酒?我都说不喝了不喝了。”虽然老翁嘴上这么说,但身体却诚实地要往外走。
李二郎哭笑不得,连忙交代来意:“阿翁方才与我喝酒,如今正睡着,今日就不找您喝酒了。”
老翁一听真不是来找他去喝酒的,顿时没好气,拉下脸:“那你来做什么,天这么冷,不接活!”
“哎!五阿翁您先别急着拒绝啊!我有一门生意,您帮全叔相看相看?”李二郎嘴里的全叔就是五阿翁在县里做木匠的儿子李大全,山单县就这么大,木匠不止李大全这家,生意稳定下来后,接到的木匠活就只能养家糊口。
老翁眉毛一抬,脸色好了一些,招呼李二郎进门。
两人还没进屋,就听到隔着布帘的房屋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祥郎你快快进来,屋里暖和!”
李二郎也不客气,跟着老翁进去,正堂里坐着一个老妇,手里正忙着缝衣裳的活,屋里的一边是卧房,另一边是杂物房,那里是老翁做木活的地方,木材和工具什么都放在里面。
“五阿奶,吃过午食了吗?”屋里点着炭炉,十分暖和,走进来就扑来一股干燥的暖风,李二郎脱下披风,跟着老翁一起围着炭炉坐下。
“还未吃呢,正打算做些面食凑合,祥郎说有生意,不知是何生意啊?”
李二郎也不故作神秘吊人胃口,直接把图纸递给老翁,这张是他根据纪清越画的,糅合自己的绘图风格,重新描绘的新图纸。
老翁接过图纸打开一看,手忍不住一抖,立即明白图纸上的工具用途,他不由得激动地起身。
做了几十年木匠,他瞬间想到这物件的商业价值。
木材可比牛皮便宜多了,效率也比风袋高。
这果然是一门好生意!
“这图纸你是从何得来?”
李二郎当然不能提及纪清越,他早就想好借口,三郎就是个极好的借口。
事实证明,有一个优秀的书生弟弟很容易增加可信度。
“我家三郎无意间在书中看到过类似的工具,于是我们商量着改了改,才画出如今这张图纸,五阿翁,你看是否可行?”
老翁点点头:“虽不知具体尺寸,不过看来确实可行,木材、鸡毛都是随手可得的材料,做出来的成品能用在许多地方。”
李二郎附和:“我与三郎也是这般想的,若是做得大些,纸坊布坊以及炼铁坊这些大量用火的地方都用的上,酒楼的厨房与一般人家的灶房,做小些也有人买。”
“是这个理。”老翁随即口气严肃:“这门生意你想怎么与我们做?”
李二郎早就想好了:“图纸就当我送与您和全叔,一年之内你与全叔每卖出一个风箱,我们八二分成。”
“谁八谁二?”
“自然我拿大头。”
老翁轻声嗤笑:“小小年纪,倒是会做生意!”
“五阿翁,如何?”
老翁把图纸折起来贴身放好,“这门生意我可做主答应。另外,你是否有意卖出这图纸,若是有意,我便想做一次买家。”
李二郎想了想,答应了五阿翁的请求:“图纸在有用的人的手里才是图纸,实话说,在我这与废纸无异,卖与阿翁还顺带送了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老翁看着李二郎,吹胡子瞪眼,怎么他想做这个买卖变成欠了个人情!“这图纸你打算如何卖?”
李二郎说了个价格,老翁算了算倒觉得合理,于是双方就愉快地达成协议。
“我今日就托人去县里知会你全叔,明日便可回来,到时候你们俩写契约签字,还得请村正来做见证。”
李二郎见生意达成,就提出让老翁做第一个风箱。
“灶房要用这么大?”老翁拿到图纸心痒手也痒,李二郎提出要第一个风箱的要求,当然没问题,而且他又不是不给钱。
就在刚才,李二郎就连订金都付好了。
“不是灶房,我有其他用处!”
老翁就不再追问:“明日这个点来我家。风箱的事你就在家等候消息!我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知会你。”
李二郎谢过老翁后就不再多待,起身与两个老人道别,穿上披风便返程回家。
一直到傍晚,李阿娘她们才回到家,每个人手里都提着“战利品”,到家后赶紧回屋里整理今天的成果。
李二郎帮忙把东西提进房间,李二娘随口问:“今日下了一日雪,你可去地里瞧了麦子?”
“今日没去地里,我去找五阿翁做些工具。”
李阿娘以为李二郎找老翁只是做一些常用的工具,没再过问,她摆弄着手里新买的布问:“今日我们买了一些布,家里也攒了许多皮毛,你喜欢哪个颜色,选一个我们一人做一件绵衣!”
除了布料,桌子上还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调料、果脯点心和女娘喜欢的头钗胭脂,李锦娘头上的绢花也是新的,她欢欢喜喜地坐在一旁,手里抚着自己选的布,盘算要做什么款式绣什么图案。
他们开心李二郎就跟着开心:“我选这个靛青色的,我好像还未穿过这颜色的衣裳。”
李阿娘有些犹豫:“你可真会选,我才打算用这块布给三郎做外穿的长袍,冬天套在绵衣外头,与同窗玩的时候也不会显得不合群,正巧你也看中了,布头不够两人阿!要不阿娘再给你做一身靛蓝色的袍子吧!”
晴娘选的是一块玄青色的布,李阿娘瞧见儿媳的模样,便打趣道:“大郎穿这身颜色定然俊!”
徐晴娇羞一笑,看着儿子红扑扑的脸颊,小豆丁正专心地吃点心,心满意足。
李二郎拿着布,忽然想到什么,打算待会去求一求阿嫂。
东西归置好之后,也定好接下来的计划,晴娘起身将东西拿回房间放置,这时,李二郎趁机跟了出去。
他的房间与大兄的房间同在一个房子里,房子坐东朝西,内部分成三房间,中间是备用的灶房,如今没有用来烧饭菜,而是天冷烧炕,顺便在灶上架一口锅温着水,保证他们随时有热水用。房子左边是李大郎的房间,右边是剩下三兄弟睡的屋子,两间房的门口都开在灶房里,正对着。
李二郎在灶房喊住徐晴:“阿嫂,我想求你一件事。”
徐晴觉得奇怪,这可是李二郎第一次“求”她,她有些好奇:“什么事?”
“阿嫂你可还记得恩人的身形?如今天冷了,我想去县里给恩人买几件衣裳……”
听到这,徐晴一脸沉思,李二郎怕阿嫂为难,毕竟阿嫂对外男非常敏感,他又解释:“我未曾亲眼见过恩人,不知他穿什么尺码的衣物,阿嫂可曾记得那人身形?可否将尺码写下来,我好去县里买些衣物与他。”
原来李二郎想说的是这些,徐晴松了一口气,她现在看着不以为意,好像已经走出阴影,实则不然,两次遭遇都过于凶险,如今她只是强打精神向前看而已。
“我记得……”徐晴抿抿唇,她在做决定:“二郎,我有一法子,我与你尺码,你去县里买些布料回来与我,我亲自做几身衣裳报答恩人,这样也可省下不少银钱。不过衬衣之类的贴身衣物,还需二郎你去准备。”徐晴又轻声交代之前没说的:“其实那日,是我做主将灶房的粮食交与恩人的。”
李二郎点点头,也跟着坦白:“其实之前我借口肚子饿去灶房,都是为了拿饼子汤羹与他。”
徐晴忍俊不禁,他们一家啊……
李二郎说完后就出去了,徐晴回到房间,细细回想当日短暂出现过的恩人的身形,细细思量要多少布才够。
即使她知道纪清越就在书房的画里,也没有进去亲自感谢,现在恩人需要衣物,她打算悄悄做几件衣裳报答恩人。
纪清越早上吃了饼子,感受到身上的疼痛在慢慢褪去。温暖和饱腹感是冬日里最需要的,现在他已经拥有了,心里非常满足。
忽然,他记起那天拿的一大袋粮食,不知道丢哪儿,那些可是珍贵的物资啊!
到底丢在哪了?
纪清越赶紧到周围寻找,沿着河岸去扒那片野草地。
要是粮食能说话,现在他肯定在呼唤对方了。
找了许久,纪清越终于在某个野草堆之间找到那袋粮食!
还好还好,粮食没有丢。
纪清越背着粮袋回到草庐,打开粮袋检查,大袋子里装着是小米,可惜压在底下的一小部分受潮了,趁着还没发霉,得赶紧解决。大袋子里还有几个小袋子,里面有面粉和糯米芝麻,还有一些豆子!
面粉就是包子馒头花卷面条饺子……
纪清越一边想一边流口水。
有了这些粮食,他暂时可以不用担心饿死的问题了。
随后目光转向菜地,菜地里盖着一层雪。
纪清越检查开了花的蔬菜,萝卜韭菜白菜和芹菜,干枯的花里已经孕育出种子,这些种子就是希望,只要将花摘下来,就可以利用各种手段把种子取出来。
结出果实的茄子和葵菜已经太老,错过最佳食用时间。种子就在果实里,葵菜果实可以晒干后取出,茄子就需要别的办法来取种。
水田里的水稻就没有菜地的蔬菜那么幸运了,它们在结穗时没有补充到足够的水,稻壳里多半是空的,而且错过收割的时间,大半数稻谷已经自行脱落掉进田里。
这意味着他得从头来过。
经历过这回,纪清越大概算出神奇土地的效率,将所有作物的生长时间压缩到三个星期左右,从播种最佳成熟期,大约三个星期。
还有一点很重要,种植方法会影响作物的产量和速度,当环境不适合时,作物的生长速度会延缓。
纪清越想,如果给蔬菜施肥,它们会不会长得更好?但也只是想一想,去哪里找肥料……
随后他看向篝火边的一大堆灰烬,那是他每隔一段时间,清理火塘时积攒的。草木灰里富含各种微量营养元素,可以作为基肥或者用来追肥,还可以做草木灰水泥,一种防水防漏的好材料。
纪清越是个习惯做计划的人,做事之前他都会尽可能规划完所有步骤,之后按照计划去执行。
他是计划党,但不一定要严格执行计划,所以无所谓计划会不会更改。
现在要做的就是收种,然后再囤多一些柴火,等李二郎把风箱拿来,就开始烧砖,如果天气好转一点,还可以垒一个新的砖窑。
双重效率。
为了在干活时不弄脏披风,纪清越把披风下摆卷起来扎在腰间,里面的长袍下摆也能盖住膝盖。
他摸了摸长袍感觉里面的填充物并不是棉花,而是一些动物毛和一些质感和与棉花很像的东西,却没有棉花那样韧的弹性。
这两件冬衣都不能沾水,所以纪清越穿得格外小心和珍惜。
他把地里结了种子的花都摘下来,分门别类放好,还有老葵菜和老茄子,葵菜种子藏着果实里,晒干了抖一抖,种子就会掉出来了,而茄子只能用水洗,直到把种子搓出来。
韭菜花的话就让它在地里自然散播种子,纪清越还把剩下的韭菜种都撒进去,那一片地就留给韭菜自由发挥。
萝卜掐了花也不影响果实口感,从地里冒出来的白萝卜,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熟过头,裂开几道口了。他轻轻一提,与手掌大的白萝卜就被拔了起来,上面还沾着泥土。
他提着三个萝卜去溪边清洗,洗着洗着就咬了一口,还不错,水分足甜度也够,可以当做水果吃补充点维生素。
待会儿分一个给李二郎尝尝,算是共享丰收的喜悦。
纪清越重新给菜地松一遍土,泥土混着雪粒搅拌,松松软软。
即使下雪,溪水和土地都没有结冰,这算不算在画里种地的另一个优势?
他把上次剩下的种子分类撒进地里,盖好土后,又在上面盖上一层干枯的松针和草木灰。
这时,李二郎进来了:“仙人,过两日我去县里购置东西,你可要些什么?”
纪清越一下子精神了!
“种子!能买到什么种子就买什么,少一些也没问题。”
“除了种子,还有什么?”
“呃……还有什么?这个我还得想一想。”
“好,仙人你慢慢想,到时我坐驴车去,重物也是拿得的。”
“多谢你!”纪清越已经在脑海里罗列一堆必需品,恨不得把大型超市搬进来。
虽然李二郎说可以买大件物品,但是他怎么可能麻烦李二郎,而这些东西必然会引人注意,去向是个大问题,到时候被问起来,李二郎解释不出来就会遭到怀疑,李家人还好,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可以做到爱屋及乌,慢慢对他们放下戒备,但外人不行。
过了这么久,每次被外人发现全都是意外,没有一次是他主动坦白主动现身的。
纪清越承认,他没有彻底与李家的任何一个人交心。现在没有遇到困境,若是遭遇某种危机,李家人会如何对他,他不敢去想,也不敢赌,所以他从没有放弃种地,尽早做准备,早一点在画里做到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