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第一声的钟声是那么的沉闷、滞涩,那通体遍布绿色铜锈的古老铜钟就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它承载了近千年的厚重历史,终于在一生中的最后时刻,完成了自己最初的使命。
铛——!
绿色的铜锈被声浪震落,钟体内部的锤体结构也逐渐变得灵活了,清脆悠扬的钟声响彻山巅,落在每一位修士的耳中,来自高天的震撼沁入他们的心中,使得每个人都望向圣堂。
“怎么回事?现在应当不是敲钟的时刻才对,难道是维护钟楼的修士出了什么纰漏?”
听到了钟声的奥利维尔,下意识地以为这钟声是源于四座教廷钟塔,因为自他进入教廷以来,所听到的便只有来自钟塔的报时钟声,所以他本人根本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其他。
但他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起身仰望圣堂的天花板,“不对,难道是……圣钟?”
“是圣钟,你的猜测没有错。”就在奥利维尔看向上方的同时,老教皇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已经先奥利维尔一步地将自己的精神力向外界延伸,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圣钟……可真正的问题在于,那个古董真的还能敲响吗?”
奥利维尔知道老师已经先行加以探查了,便没有多此一举,而是下意识地开始了思考:
“且不论那个老古董是否真的有用,我们早些年确实也探讨过几种对于圣钟的处理方案,可最终也只是继续把它悬挂在圣堂上层,让修士们负责最低限度的维护工作,根本没有、也不可能为圣钟专门修建一个用于计时、报时的机关,难道是哪位修士不慎敲响了它?”
当然,话虽如此,其实这个猜想连奥利维尔自己也不相信——
“你觉得这种程度的响声,是可以用‘不慎’一词便足以随便加以概述的吗?更何况,一次姑且算作是‘意外’,迄今为止,圣钟已经敲响了五次、且根本没有停下的可能性。”
格里高利缓缓起身,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更何况,圣钟旁根本没有人。”
没有人?!
奥利维尔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回想起了,圣堂之上的那口钟究竟是何人所铸。没来由地,他想起了自己唯一记得的那句、由天使宣断的箴言——“圣灵已临凡”。
但奥利维尔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这些猜想,因为它们当真过于荒诞不羁了,实在不足道也。
一声声悠扬的钟声仍回荡在教廷的上空,自圣堂之外,传来了喧嚣的嘈杂声,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修士们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聚集在圣堂外,想要得到教皇冕下的解答。
只是出现了一次意外状况,他们竟会如此的坐不住,不思考如何处理自己的职责,也不思索如何处理突发状况,而是打扰教皇的祝祷,身为教廷的修士,这实在是太不沉稳了。
如此想着,奥利维尔不由得紧锁眉头,转身走向门口,想要处理这一小小的情况。
但还没有等他向前迈出几步,一名修士猛地推开圣堂大门,快步跑到他的面前:
“猊下,主官阁下,请移步至室外——天空,天空出现了未曾见过的变化!”
天空?奥利维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但他记得,这名修士是封圣厅的高阶神官,也是一名做事踏实、向来不敢信口雌黄的人,他只是略作思量,便走向圣堂大门:
“这么多年来,天空不就是那片天空吗?天使护佑的高天还能出什么问题不成?我和你出去一趟,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如果只是一些不足为道的小事,我可要好好地训斥你们了。”
奥利维尔转过身,在对老教皇点头示意后,便随着那名修士一起走出圣堂。
但在看到那片纯白的天空时,这位方才觐见过天使的封圣主官,还是不由得屏住呼吸:
无垢的白色遮罩了无垠的碧天,掩盖了太阳的光辉——那不是世间的物质,它似乎是一种最为纯粹、最为原初的“概念”,它的“质感”仿佛比云朵厚重,又好像比雪花轻盈,它的“白”,是一种绝对无瑕的纯粹,其间不掺杂一丝杂色,也没有吸纳任何的杂质。
奥利维尔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能够直观地感受到,在那绝对的“白”之中,有着能量层级远超高等超凡所能调动、甚至远超其想象的“圣光”——那是最纯粹的光元素,是传说中最接近星灵的、最几乎纯粹的的能量,也是无数超凡者穷极毕生所追求的存在。
在他的感知中,这种能量仿佛触手可得,但奥利维尔也明白,这无边无际的柔和圣光比之天边的云朵还要飘渺许多,而这种层级的能量也绝不可能是某一个身为超凡的凡人、亦或是某一个不为人知的俗世团体所能掌握到的存在:
如果有这种实力,它为何不横扫西洛里亚全境呢?只是用作这种场面,虽然确实让人感受到了万分震撼,但却根本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如此决断。
说实话,这种超出凡人想象极限的情景,即便称其为神迹也是不为过的。
难道,当真是圣灵降世吗?
看着天上的这一幕,奥利维尔的心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却还是想到了那个自己认为颇有些荒诞不羁的想法,但没过多久,他还是立刻将思绪拉回现实,紧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目前看来,这种异象看似不会造成什么不利影响,但他不知道其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一时间也不明白究竟应该怎么处理;可他知道,无论是信口胡诌还是依托经典,自己都应该先稳定住教廷修士们的情绪,再想办法组织人手,尽可能地查清楚造成这些异象的原因。
但奥利维尔也只是凡人,他在不久前所经历的一切中,实在是接受了太多的信息了,而这其中的许多信息,甚至足以颠覆他的世界观,这些都使得他应该静下来好好思考一番!
话虽如此,眼下的情况又由不得他推脱,毕竟如果他这个封圣主官不主持局面,岂不是就要把这一切推给教皇了吗?这属实是不应当的,可奥利维尔的脑袋也有些昏沉,他不敢贸然说出些什么,因为他更明白,一旦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事项,只会让现状更糟。
陷入思索之中的奥利维尔并没有意识到,圣堂的圣钟敲响了十三次后,一切归于平静。
环顾四周,他在人群中看到马里乌斯——自己的师兄,也是他最为信任的改革同志。
奥利维尔迈步走向对方,想要和他商议一下接下来所应当采取的方案,同时简述一下自己在谒见天使后所得到的信息,以免双方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奥利维尔,先回圣堂来,我有些安排。”
但就在他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一只枯槁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那是教皇的右手。
“老师?”
奥利维尔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老人,老人平静的眼中似有光彩流转,显然心中有了打算。
他知道自己拗不过老师,不由得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位身着华服的男人,微微颔首致意,马里乌斯应该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点头致意,并开始吩咐侍立在周围的星象术士们。
“老师,如果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事情,也必不急于这一时啊?”
在满心的困惑中,奥利维尔跟随着格里高利再度步入圣堂深处,厚重的大门在他的身后阖上,将他与外界分隔开来,也将一切的秘密锁在了圣堂之内。
但还没有等他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当奥利维尔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到神像上时,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摒住了自己的呼吸:
神像的形象发生了改变——
奥利维尔记得很明确,它原本的面容只有着粗浅的五官轮廓,没有一丝指向性特征;可现在,神像的轮廓变得柔和,任谁都能看出,那是一个神情中带着悲悯的秀丽女性。
从常理的角度加以考虑,这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情况——自圣子与圣徒亲手雕刻了这两尊神像以来,近千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够改动神像,即便只是留下一道浅浅的刻痕!
而现在,这种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形,却确实地出现在了奥利维尔的面前。
“是圣灵降世,奥利维尔。”老教皇平静地说出了这个论断,斩钉截铁:
“从未敲响过、甚至不知其作用的圣钟鸣响十三声,凡人所不能改变的神像自主发生变化,天空中布满不明来源的圣光……更不必说,奥罗拉卿就是在这种极为微妙且关键的时刻,动身前往了达西亚地区,而鹰之主更是亲口承认了圣灵临凡的事实。
“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圣徒卡门于《旧约》的最后一卷、《达西亚行纪》中作出的预言,正在此刻、在我们的这个时代成为现实——
“‘凡神圣者,有三之数,其一为圣主,行于过往;其二为圣子,行于此世;其三为圣灵,行于未来。此即三位一体,及圣灵临凡,诸不善者皆见理,尘世归正。’”
“可是,这……这又怎么可能呢?”
面对着接二连三的、足以动摇人世界观的信息,奥利维尔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此时只是在被动地接受这些信息,尽己所能地及时作出反应,也就是依据常识性思考进行回答。
但老人只是摇了摇头,“说实话,我其实也不想这么思考,好像要把一切都归咎于神迹。
“但如果仔细地去思考奥罗拉卿这段时间以来的动向,她极有可能真的是依照这个逻辑去行动的。但在我看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点,即圣灵的降世会为这个世界带来剧变,而这个变化的到来绝不会在遥远的未来,甚至可能会很紧迫,已经容不得我们再慢悠悠地行动下去了。”
听到这句话,奥利维尔终于明白老师的意思了,他下意识地握紧双拳。
“我会昭告教廷,你已谒见天使,并获得了祂们的认可,你的圣性与奥罗拉卿等阶,如今的圣钟鸣响、圣光漫天,都是法则对于你的认可——而你,将成为下一任教皇!
“改革,是可以且必要的,如果不是因为这种突发状况,我其实并不介意你和马里乌斯的这种激进举措,虽然它们会让教廷这个庞然大物陷入内部矛盾的境地,甚至会在一定程度上挫伤教廷的根基,但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这种激进或许是一种必然的经历,因为只有亲身经历了激进和保守,才能更好地领悟‘度’的存在。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出现了巨大的改变,改革依旧是必要的,但却绝不能像你们之前所采取的那般行动,将本就存在、但始终隐藏在表面下的新旧思想、派系的矛盾暴露出来,将之激化为明面上的派系争锋和权力斗争,情势已经不允许我们再这么做下去了。
“奥利维尔,你是封圣厅的主官,虽然是年轻一代的少壮派,但也代表了我这个老人的意志,所以你和马里乌斯的动作没有受到太多阻拦,现在,我需要你以这个身份从我手中接过权力,弥合已经浮出水面的利益冲突,再从马里乌斯的手里接过改革的主导权!”
老师的话与奥利维尔的猜测一模一样,如果仅仅是从个人的角度出发,他当然不想这般“背叛”马里乌斯、这位自己的同志与兄长,但他已经谒见了天使,并得知了这个世界的真相,自然,一切便已经由不得他本人的意志了。
年轻人的那双手的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但最终,奥利维尔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头,正视面前的神像:
“是的,老师,我尽力……不,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原本,奥利维尔只是想弥合老师与兄长之间的矛盾,可当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时,他却走到了马里乌斯的对立面,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加以拒绝,一切都回不去了。
历史的发展是有其脉络的,如果没有今天发生的这件突发状况,在那并不遥远的未来,奥利维尔与马里乌斯之间的斗争依旧会爆发,这与二人的私交、或个人情感无关,他们都是枢机卿、位于教廷权力结构的最高层,他们立场便已经早早地决定了彼此的命运。
但历史也是充满了巧合的,不要说是马里乌斯了,即便是格里高利教皇,也不曾想象到,这一天居然会因为这种充满了意外与未知的神迹而提前到来,打乱了他们的一切步调。
(碎碎念:这章有些长,本来想拆成两章先后发出来,但之前说过要试试增加篇幅,拆开发有些像是在打自己的脸,当然,更重要的问题是,我实在不想多想一个文章的标题了。
另,最近终于能轻松一点了,可以再试试恢复日常更新了,希望一切顺利,嗯,一定能做到的,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