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信步从士兵们分列的队列中走过,径自来到坎特伯雷主教和马特连队长的面前,神色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淡然,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眼底那几乎无法掩饰的惊讶。
“殿下,您不是正在塞西亚主持教务吗?”
待到对方走到自己的面前,老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他却没有注意到阿加莎的问题,而是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纵使阿加莎向来不会端着什么姿态,但她所拥有的身份、地位和权势,是任何一位关心王国政坛动向的人都不能、也绝对不会去忽略的:
可能不会有人关心现任洛斯侯巴里特的行为,但除了埃文公这样的制定规则的王国高层、或是一些丝毫没有政治意识的白痴,但凡是意识清醒的高官,都能从“阿加莎今天进行日常祷告的时间是否推迟了几分钟”一事中,解读出几十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内涵。
更不要说坎特伯雷主教因为职责原因,要同阿加莎保持日常性的联络了,在这种情况下,本该位于塞西亚地区的阿加莎突然返回本土,而他本人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已是严重失职!
“我?只是因为有些事务需要我返回本土处理罢了,我也是刚刚才抵达教区的。”
阿加莎只是信口回答了一句,当然,无论是她还是坎特伯雷主教,都不认为这句回答有任何的可信度,因为她的意思很清楚——阿加莎当然有些不得而知的理由,且她并不想说。
显然,阿加莎并不在乎老人是否在意自己的答复,毕竟对方只是需要一个回答,而她给出了一个解释,因此她并没有看向老人,而是将目光投向那名看起来有些紧张的年轻军官:
“我记得……你应该是王城守备军团第五团的马特连队长吧?”
“是,属下是第五战团第二连队的马特,殿下居然记得我,属下铭感五内!”
军官听到阿加莎准确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又敬了一个礼,显得是那么受宠若惊:
连队长是王国军队中的中层军官,对于许多士兵来说,能够成为一名连队长,就是一名士兵统兵、用兵的能力极限,也是他们毕生的追求了;但对于阿加莎这个层级的人来说,她所要接触的人是那么的多,其中不乏高官,一名连队长的名字,实在不必浪费心思加以记忆。
“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我自然会去记住每一个曾见过的人,不必如此紧张。”
阿加莎摇了摇头,虽然她的神情不变,但却能让人听出其中的关怀与笑意。
待到军官放下手,她才再次重读了一遍自己方才的问题,“我记得,陛下曾诏令军队不得擅入坎特伯雷教区,即便是驻守的军队也只能驻扎在外围区域,你们怎么会进入大教堂?”
国教事务从属于王国官方,主教区的一切政务都需要上报政务院、并在执政官的管理下进行开展,这是达西亚一直以来所奉行的国策,但历代国王都允许一定程度的教务自主权,“军装不得入教区”的规矩也是这一理念的具象表现——当然,也是为了防止教权干预军权的情况出现。
“现在是特殊情况,情势紧急、到处都缺少得力人手,是我请求驻军进入教区分担重要防务的。”面对这个问题,马特身为驻军军官,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由主教进行回答:
“殿下可能已经知道了,无边无际的圣光遮盖了天空,我们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这种情况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不清楚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
“更为重要的是,圣堂中存储的诸多圣物、尤其是那些圣子时代留存至今的圣物,都发生了不明原因‘异动’和法则的共鸣、冲突,这些情况中不乏恶性事件,许多没有防备的当值修士都因此而负伤、被送往病房进行救治,甚至连一些教会骑士都挂了彩。”
“圣光?啊,也是,对你们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棘手的无妄之灾啊……”
阿加莎听到坎特伯雷主教的解释,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她抬起头,仿佛是第一次直面漫天的圣光一般,露出了一幅若有所思的神情,喃喃自语着。
看到阿加莎的这副姿态,老主教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从他们第一次意识到阿加莎的存在时,这位殿下的状态与其说是“疏离”或是“清冷”,倒不如说是“漠然”,准确的说,是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于她来说,这种足以令无数人提心吊胆的大事,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完全不值得她费神关心。
“也是,我确实有些疏忽了。”阿加莎低下头,似乎仍在思索着什么。
而后,她似乎终于想通了些什么,转过身,看向年轻的军官:
“马特连队长,我需要一张制式弓和一支箭。”
马特不知道阿加莎突然提出这个要求的缘由,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第一要求,他没有多嘴地提出自己的疑问,而是看向了阿加莎身后的队列:
“金,把你的长弓和箭筒取下来,交给殿下。”
站在道路右侧队首的军人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到阿加莎的身边,解下了挂在背后的制式长弓、和系挂在腰侧的箭筒,递给阿加莎,并在一个干净利落的敬礼后,快步回到队列前方。
“感谢你的理解,第三队的金队长。”
阿加莎轻车熟路地将箭筒系挂在腰侧,左手握住弓把,掂量长弓的重量,并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轻捻弓弦,感受这张弓的整体状况——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达西亚军人统一使用的都是这种统一制式的长弓,阿加莎并不需要进行过多的检查。
站在她身后的马特虽然本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阿加莎如此熟练的、如同一名训练有素的军人的行动,又用眼角的余光觉察到坎特伯雷主教的眼神后,还是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箭,拈弓,搭箭。
即便有些年岁没有接触弓箭了,但对于阿加莎来说,这一系列的动作依旧如同吃饭、祈祷般的日常动作那样流畅,丝毫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蒙尘。
阿加莎缓缓呼气,将箭矢瞄准天空,左手推动弓把,把整张长弓拉至满弓,而后——
一道银色的流光射出,如同逆飞的流火刺入天空!
不多时,就像一滴墨水滴入清水之中,遮蔽了天空的圣光中出现了一个天蓝色的圆形孔洞,以那个小小的空洞为中心,洁白的圣光仿佛水面上漾起的涟漪般,不断向外荡开。
如同落在掌心间的冰雪消融一般,顷刻间,笼罩着天空的无边圣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它们自始至终都只是众人的幻觉,而今,梦醒了,幻象也该褪去了。
紧接着,没有任何的征兆,炽烈的光在天空迸发!
耀眼的光芒褪去,由红至蓝,各式的色彩在密布于空中的云朵间晕开,好似一位孩童打翻了手中的颜料盘,将各种各样的色彩毫无章法地泼洒到白纸上。
终于,一缕阳光刺破了天上的云,柔和的光擦去云朵中的色彩,让一切都回归正常。
那短暂的一幕实在是太过令人震撼了,以至于不仅仅是在场的人们、所有看到这一幕的西洛里亚人都陷入到难以置信的状态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良久,包括坎特伯雷主教和马特在内,在场的众人无不以一种极度惊诧的目光看向阿加莎——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都知道,这一切的变化都发生在阿加莎射出了那一箭之后,二者间一定存在着某种极为紧密的联系!
但阿加莎就像是没有意识到人们的目光一样,她凝望天空,直至天空的阳光令她感到有些刺目时,才缓缓地低下了头,看向手中的长弓:
一切都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发展,至少,在那场爆炸发生以前是这样的——
阿加莎能够很明确地感知到,在那支以箭矢为形的流光驱散圣光、即将突破大气的那一刻,它失败了,另一股力量阻挡了她将自己的力量投射出这个星球的想法。
那是一股非常独特的力量,它的本质也是星灵,甚至于,操纵这股能量的灵魂波动也让阿加莎感觉非常熟悉,它很像是自己的延伸,又有些类似于布兰达的意识波动,但阿加莎也能够清醒地意识到,那个波动绝对不属于布兰达,更不可能属于自己。
相似的灵魂波动,意味着对方的本源与自己极为相似,而对于她们这个层次的存在来说,所谓的本源只可能是一种“事物”,法则。
阿加莎大约已经可以确定对方的身份了——那是诺依逝世前一直心心念念的、胤帝国的第四十一个支族、星空支族,也是自己理论上的“后裔”。
比自己的年岁还要年老、阅历也更加丰富的“后裔”?
在阿加莎的脑海中产生起这个念头后,她只感觉到一种哭笑不得的荒唐,更何况,那些“孩子”真的会承认自己,承认这个未曾蒙面、也没有承担过抚育之责的“母亲”吗?
阿加莎不想去思考这些没有意义的哲思,至少她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做,更何况,从那股力量中,她也明白了许多更为重要的信息:
凌胤确实给予了阿加莎远超她预期的自主权,但为了她考虑,在一些底线问题上,他们依旧不敢放松——这一次,为了避免如同上次的失败,凌胤布置了诸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