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棠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推下水的。
    她有清楚的感受到背后传来一股生猛的力量，然后她便脚下不稳，歪着身子头朝下落入了冰凉的河水中。
    从被推，到落水，似乎只是一刹那间。
    而这须臾功夫间，顾明棠整个人都是懵的。
    可当冰冷的水没过她身子，没过她脸，没过她脑袋……最后，她整个人都浸在水中时，那种窒息感，令她懵然的脑袋立刻就清醒起来。
    似乎只是一瞬间，她脑子里便生出了一个念头来——她要逃开。
    她知道有人想害她，想让她落水出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狼狈不堪，以至于日后再无脸面出门。她知道，害她的人没有胆子真想要了她命，天子跟前，那个人纵然再恨她，却是不敢。
    所以，若是她没有被立刻救上去，或者，突然间就消失了一阵子……又会怎样呢？
    清醒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后，顾明棠立刻施以行动。趁着此刻已围在岸边的侍卫还未跳下水时，立刻双手双脚并用起来，几乎拼尽全身气力往着人少僻静处游去。
    本来落进水里后，桥上、岸上的那些嘈杂声，早就渐渐消散。这会儿更游得远离了人群后，耳边彻底清静了下来。
    .
    此刻皇帝那边，顾老夫人在太医院太医的针灸下，幽幽转醒后，第一反应便是问孙女情况。
    曹贵妃亲自陪在她身旁，见她一脸的急切之色，曹贵妃都有些不敢看她眼睛。
    但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住的。
    所以，曹贵妃只能尽力宽慰她道：“虽人还未找得到，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没有消息，说明就不是坏消息。这清凉湖很大，清凉台这边只是最大的一块湖泊，另还有几处小点的湖泊，几处都是相连的。或许，是……是顺水而游，冲去了别处呢？”
    曹贵妃自己这样说，自己都不太信。
    一个柔弱女子，就算真是被水冲散去了别处，那也怕是凶多吉少。
    但这样的话，曹贵妃可不敢在顾老夫人跟前说。
    可顾老夫人又不傻？她怎能不知道自己孙女这会儿怕是凶多吉少呢？
    多少皇家侍卫都下水去救了，可连人影都未寻得到。
    棠儿又不会游泳，她怎么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
    顾老夫人这会儿当真后悔极了，早知道今日进宫来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就不让棠丫头进宫了。
    怕自己晕过去，顾老夫人强撑着身子，那浑浊的眼睛里，已充盈着泪珠。
    她老人家无声的流着泪水，默默哭道：“那桥上人虽多，可是有栏杆护着的，她好好的站在那儿，又怎会突然的就掉进湖里？”又捶胸顿足，“那么多人站在那儿都好好的，为何偏偏是棠丫头出事。”
    曹贵妃抿唇，自然也觉得此事蹊跷。
    “你也别急，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找人。至于旁的，等找着了人再议不迟。”
    曹贵妃活到如今六十有余的年纪，她浸淫深宫多年，这点害人的小把戏她难道看不出来吗？
    胆敢在天子寿诞上出手害人，如此挑衅天家威严，简直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陛下尚健在呢，一个个都尚敢如此。待得来日，陛下当真一病不起了，可还了得？
    对陛下都如此，那对她这个贵妃呢？岂不是更不放在眼中？
    若今日之事不加以严惩，不立威，岂不是有失皇家颜面？
    所以，曹贵妃心中再三思忖后，便起身向顾老夫人作别。
    “本宫知道，此番说再多的话，你都难能听得进去。但本宫也在此承诺，若当真是有人故意为之，这里是皇宫，天子脚下，本宫和陛下都不会令奸人奸计得逞。不论是谁，都会给你、给你们宁安侯府，一个交代。”
    顾老夫人哪里需要什么交代，她需要的是孙女的命，要孙女好好活着。
    可事已至此，她知道哭闹无用。何况，贵妃所言也对，还未寻得到棠儿下落，不能就这样将她往不好的方面去想。
    所以，顾老夫人忙说：“还请贵妃娘娘您为我们顾家做主。”
    “好好照顾顾老夫人。”贵妃吩咐了太医后，转身而去。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皇帝的寿宴自然没法再继续举办下去。这会儿，顾老夫人被带回到了贵妃寝宫安顿。皇帝因不放心，自然也跟来了贵妃这儿。
    瞧见贵妃从寝殿里出来，舜和帝朝她招手，示意坐自己身边来，然后严肃着问：“如何？”
    贵妃沉叹一声，说：“醒是醒了，可臣妾瞧着顾家夫人脸色，却是很不好。那龚太医也说了，这顾老夫人先前病过一回，体还尚虚，此番又遭如此沉重打击，于身子多少有些影响。”
    “臣妾担心……一会儿若是顾家丫头能好好的救回来，还好。若是不能，想这老夫人怕也熬不过这关去。”
    想了想，曹贵妃倒是问起天子来：“据臣妾来看，此事怕是不简单。陛下，您是怎么看的？”
    舜和帝年轻的时候杀伐决断，当年诸王夺嫡时，彼此间什么样的计谋没使过？
    如今这些雕虫小技，如何瞒得过他的眼睛。
    “只是不知道这顾家小姐得罪了谁，以至于令人这般的怀恨在心，甚至在朕的寿宴上，当着朕和众臣的面出手，如此之嚣张。”
    曹贵妃说：“还未出阁的女儿家，又能得罪谁？臣妾想着，左不过就是些琐碎小事罢了。”这才说，“臣妾听闻，云国公府的云四郎，还有广阳侯府的徐三郎，曾在高中状元、探花之前，皆有意求娶过这顾家小姐。会不会是……这二位的情敌？”
    这样的风流轶事，贵为天子，原也不该知道的。只是，故事中的另外两个主人，却是此次殿试的第一、第三名，且又都是名门之后……如此，他纵是想不知道，也难。
    谁还没有年轻过，年轻人间的这些爱恨情仇，其实如今再回头去想，同生命比起来，这些又算得什么呢？
    何至于为了这些情不情、爱不爱的，竟下如此之狠手。
    舜和帝轻叹一声说：“不管是为了什么，此事都务必严查。在朕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名堂，简直是对君王的蔑视。”
    曹贵妃也正是此意，故说：“说起来，这算是女儿家的闺阁之事，若真惊动了朝廷的官员们，倒也有些过于兴师动众，也着实不太方便。左右始作俑者就在那座桥上，如今人也都还留在宫内，陛下不如交与臣妾来审？臣妾定在明日日出前，给陛下一个答复。”
    舜和帝想了想，也觉得贵妃此提议不错，便同意了。
    “那此事便交由贵妃去办。”
    “臣妾领旨。”
    其实这件事情查办起来也很简单，当时挤在那桥上的，不过就是那些世家小姐同她们的婢女。只要把这些人分开后，一一细细查问她们当时所在位置，就能大概推测出当时顾二小姐身边所站之人到底是谁了。
    推测出了靠她最近之人，自然嫌疑人的范围也就有了。
    缩小的范围后，再逐一审问，自然快许多。
    这般想着后，曹贵妃便吩咐了下去。
    “将今日事发时挤在那清凉桥的所有人，都拿到我这儿来。”曹贵妃虽仁慈，但遇事时，却也是威严冷肃的。
    身边的掌事大宫女得命后，立刻应命去办差了。
    而此刻，见动静不对，贵妃身边的人似乎过来拿人了……云老夫人知道，这件事情这样闹下去，这一关怕是过不去。
    云老夫人是看到了顾明棠也往清凉桥上去后，想到自己孙女今日所受委屈，便悄悄招手示意身边的婢女到身边。她授命了那个婢女，要她悄悄挤过去，然后趁人不备时，推那顾家小姐一把，推她落水。
    她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所以眼下这般境况，她自然十分着急。
    一是怕弄巧成拙，那顾家丫头会真出事。宁安侯府虽不如往年，但底子到底还在，又是侯爵府邸。这样人家的女儿丧了命，如何能不给一个交代？
    二则是，若真查到了自己身边，她也是怕丢脸。云国公府的老夫人，竟心思如此之恶毒，为了那点晚辈间的事，竟下如此之毒手。往后，要她如何再继续在京城里生活下去。
    最后，也是怕事情真闹大起来，陛下不会轻饶云家。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天子也心思难测。到时候，会不会借此机会打压云家，一切都不好说。
    云老夫人急得上火，嘴里都长了好几个泡来。
    原还想自己一个人硬撑下去的，想着，或许很快那丫头就找到了。只要有了她的行踪，且她人也好好的，此事应该也不会闹得多大。
    可现在，直到贵妃那里都有了动作，仍不见有那丫头的踪迹。云老夫人知道，这件事算是闹得大了。
    只她一人，再做不了决策。所以，云老夫人立刻寻去了云国公那儿，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云国公。
    “什么？”云国公惊愕，眼睛都瞪圆了，“母亲您、您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这得多荒谬？
    云老夫人已经够着急的了，此刻并不想听他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我知道我这件事是做得错极了，可我当时也是气糊涂了，想着她这个人年纪轻轻的，却心眼子贼多，这还在宫里呢，就那般的欺辱菀儿，简直可恶。所以，就想叫她吃点苦头。我原只是想着让她掉进水里出个丑，这里这么多人在，谁还救不了她？可谁想到，她竟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她人找不到，顾家那边不依不饶，想必是陛下也无奈，只能命人彻查此事。”
    云国公脸色铁青，此刻的脸色，沉得犹如雷雨来临前天际的乌云。他气得呼哧呼哧大喘气，却也知道，此刻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只能暂时忍耐住。
    “陛下怎会是无奈？他这是愤怒！胆敢有人在天子脚下做出这些，岂非是藐视皇权？陛下近来本就疑心多虑，您还这样做……您这真是……”
    “好了！”云老夫人打断他，“我已经知道此事为娘做得实在错极，可眼下当务之急，得你我母子齐心，一起想想法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