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北城门外,便见到几座粥棚,远处还搭了不少窝棚,城墙边还躺着不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
“也见不到一个铺子……”张岳嘀咕道。
“张爷,你是不知道……谁敢在这设铺子,别说铺子就连摊都没人敢摆。别看这些人面黄肌瘦,一副要饿死的样子,真要见到吃的,那眼睛都是红的……在这设铺子一准被抢光,城里的大户也就刚开始派人来收些东西……如今这些流民身上能卖的都卖了,穷的就剩一条命了,每天靠粥棚里施的那两顿粥吊着……”李班头殷勤道。
“那些人是干嘛?”
“都是些县里的青皮,整日里游手好闲,来这也是想混些三瓜两枣……大户人家吃剩下的……还有些是跟牙行的,怕人闹事充当打手……”
“我们来这干嘛,想来陈主薄已经说与你等……这次麻烦几位了,些许意思权当几位茶水钱。”朱文塞了二两银子。
“好办,小人明白……教给小人就是。”
李班头接过银子使了个眼色带人朝那人多处走去。
那些青皮见到几人过去连忙点头哈腰,李班头趾高气昂的交待了什么便转身回来了。
“妥了,让他们去喊了,一会儿会有人牙子过来,要什么样的人交待下去就行。二位老爷,没必要在这,去城里等着就行,这事让手下们办一准妥妥的。”
朱文见状交待冯老汉父子俩,不大会功夫就见几个青皮领了人过来。李班头带着冯老汉过去交待几句留下几名快手跟随,便和朱文二人回了城内找了个茶水铺子等着。
“李班头不用老爷老爷的……”
“那可不成,一看二位就是读书人秀才老爷,做的又是善事,要是怠慢了,主薄大人非得训斥我等。”
“陈主薄不是不让称呼大人么?”朱文有些奇怪。
“朱老爷有所不知,要是早些年也就军门被称为大人,如今平民百姓多称官员为大人,叫大人一准没错,父母不就是大人么?称县尊老父母称得,称大人为何称不得?一些上官也乐意听下官称呼大人,见怪不怪了。”
“原来如此,那如今这些流民最终如何安排?”
“熬得过的也就熬过了,遣回原籍。或是流落于此讨个营生,熬不过的死了也就死了,找地一埋也就这样了。现在还好,要是天寒一天得收十多车。要不说,朱老爷来收人也是功德无量的大善事。只是莫要多收,一次收多了怕是会有闲言碎语惹上麻烦,摊上一个聚众……”
“嘶,多谢李班头提醒……只是在下实在是需要人手劳力……”
“其实只需告知寨子方位,让他们自己寻去,再行挑拣即可。毕竟这城墙底下人多嘴杂,收的多了怕是会惹人猜疑。”
“那这事就有劳了,后面若还需人手就劳烦在流民中传个话……亏待不了兄弟!”
“这天渐冷,往后这流民更多,朱老爷要什么样的只需带个话过来,别说是青壮,就算是标致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一准给你找来。”
“那牙行那边?”
“在衙门跟前,他牙行算什么?安置引导流民本是官府的事!这买卖还能让他们全做了啊?一文钱都不用给他们!”
约摸着过了一个多时辰,冯三跑来道:“老爷,肯来的初步挑了三十多个能干活的,拖家带口的有一半。全收的话,得近六十人……你看……”
“一人多少银子?”
“不用钱,给口吃的就行……怕流民全涌过来没敢提银子……”
“有手艺的有没有?”
“有手艺的怕是不好找……”
“加一条有手艺的给月银三两,工匠优先!就说今天一共要百人,够了就不收了!你一会多买些饼子,选上能去寨子的先一人发一张,完事后给一天的干粮。选完了指个地让他们后天一早聚那等着,你带他们去路上与我们汇合!对了,别尽挑一个村的,分开了收,各处都收点,免得他们抱团了!”
冯三领命,跑去买了饼子接着招人。
一直忙活到天色渐暗,挑挑拣拣算是凑够了百人。朱文又塞了十两银子给李班头说是辛苦费,往后再招纳流民还得请其帮忙,李班头自是拍胸脯应了下来。
回到住处,详细问了一下冯老汉父子。今天招的人有十三个是光棍汉,余下连同六名匠人俱是拖家带口的,八十七人三分之二是家眷……
“刨去工匠,这青壮也就三十七人……好在家眷也能干点活,真正的老幼也就三十不到……”朱文敲着手指盘算道。
“是不是少了点?”张岳问道。
“没办法,不敢一次收太多,人多了不好安置调教……李班头说的也在理,一下子收太多人容易惹人口舌。”
“唉,也只能慢慢来。”
到了约定时日,朱文有些不放心,便让张岳跟冯三一块去北城外。自己则去东门外与陈千户的人碰面,也算顺利。陈千户早就带着人和货在城外等着了,六辆大车装的看着不是很满,十多个穿着破袄的卫所官兵挎着腰刀围蹲在一块不停打量着朱文,要不是看到腰上挎着刀,朱文还以为是张岳先他一步带着流民提前过来了……
与陈千户见过礼,两人凑到一旁开始嘀咕起来。
“本想着让手下百户过来押送的,只是这些杀胚实在是糊不上墙,只能跟着跑一趟了。”
“劳烦陈千户亲自押送实在是过意不去,只是千户这离开驻地上官是否……”
“无妨,都是给上面办事……这是单子,朱老弟先拿着,这兵丁里有两个是工匠,按吩咐给找到。”
“有劳了。”朱文接过单子揣了起来,瞧了瞧那些卫所兵,怎么看都像农户……愣是没瞧出来哪两位是工匠。
催促着赶车的上路,陈千户好一通忙乎。两人爬上一辆大车,兵丁们跟在两侧有气无力的出发了……
“其实用不着这些大车,有些货物让他们用独轮车推着就行,轻些的挑着也行,何必浪费银两,这些冤枉钱还不如咱们几个吃点喝点。”陈千户看着这些懒散兵丁摇头道。
“也要不了几两银子,已经劳烦他们护卫了,怎能再让他们出劳力呢。”
“这些贱胚子,上阵厮杀不行,耕地劳役也尽偷懒,也就只能当牲口使唤了……”陈千户一脸不屑道。
“我听说如今上阵都靠亲兵?”
“那是领兵的将官,就咱们这卫所官混得好的手下还能养几个人,剩余的别说亲兵了,连带自己都在刨地了……瞧见那家伙没?百户!又能怎样?其实活的还不如县城百姓……唉,军户活的苦啊!”陈千户一脸落寞,“那俩工匠原本是卫所打造修补兵械……如今也就修补些农具……活的就剩下自己了……唉,这次算是给他俩一条活路吧……”
一路闲聊着车队到与张岳约定好的汇合点,却见路边一堆一堆聚集了一大群人,地上放着他们的破烂家当……
“不是就一百么,怎么看着这么多?这不止一百人吧?”朱文不确定道。
“本来是一百,今早跑来就差不多聚了这多人了,都说是咱们招来的……特么,我估计是前天这发饼子发的……当时也就算初步面试,也没个记录,想着最终成不成也就三张饼的事……还多出了土郎中一家三口……我前面清点了下有一百三十四人,刨去工匠那几户看谁都像那天招的,全乱套了……等你这功夫一没注意,就多出几堆好像快二百人了……得赶快走,不然再多养不起……”张岳尴尬道。
朱文觉的腮帮子一阵抽抽,胸口有些闷……
一旁陈千户见了,凑过来道:“要不我挑老弱让手下帮着赶走一些?”
“唉……算了,多就多了。赶走也是死路一条,人命啊。”朱文叹息道。
“其实,百十号人也就多加几把米多加几瓢水,熬稀点的事……”陈千户一旁悄声说道,“别在这耗太久,不然一会那些只剩一口气的跟来了就麻烦了……死路上也就扔道旁算了,要是熬到寨子你还得给养着……”
朱文张岳两人一激灵,连忙跑去跟冯三一块吆喝着让人群起身赶路。流民们磨磨蹭蹭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见朱文两人在那着急,陈千户冲手下那名百户使了个眼色。
百户带了几人冲过去如虎入羊群,一阵连踢带打。
“都他娘的快点!别耽搁老子押送!秀才老爷给你们有一口吃食的机会,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一路跟咱们官军同行那是你们修来的福分,来的路上没遇过乡匪?要想再遇一回,老子带车队先走,你们就在后面慢慢磨蹭,落上几里地!”百户一通叫骂。
“赶快赶快,一会儿别耽误了饭点,中午还想不想吃饼子!跟在车队后面!晚上到了寨子管饱!”朱文叫嚷道。
朱文隐约听到了咽口水声伴随着肚鸣声,人群明显速度快了起来。在陈千户的建议下,朱文找了块破布撕成条选了十来个青壮让绑在胳膊上负责管理人群,车队再次启程。
一路颠簸着,走了约摸十里地朱文回头一瞧,好家伙……跟的最近的是几户工匠,推着三架独轮车。后面的队伍就没法看了,稀稀拉拉的足足拖长了有一里地!
张岳只得下车带着冯三一块指挥,不要的破烂东西扔掉,破芦苇帘子、烂草席、烂木板子、破瓦罐、烂的没法盖的被子……扔了一地。
到了中午,车队在路旁歇息,发了干粮,一清点人数少了好几个。一问得知有几个身子骨差的路上走着走着就倒了……死道边了……
朱文张岳沉默许久,脑子里回荡着陈千户那句话:真死路上也就扔道旁算了!
“加点钱,让体弱的妇孺坐大车上吧……”张岳看着那些麻木嚼着饼子的流民,感觉自己有些压抑。
“一会你去招呼,也就十几个人不差那几钱银子。”
歇息了半个时辰,再次上路。两人坐在车上有些不敢往后看,生怕看到有人倒下。
“见多了就行,生死也就这回事,人命如草菅,哪年闹灾荒不死那么多?”
“官府不管?”
“管啊,怎么不管,年年赈灾年年有灾……没办法啊。谁想治下死那么多人啊……没办法啊,要粮没粮要钱没钱别说百姓了,就连军户都快饿死了……哪年不而死几个……”
“靠海吃海啊,这边军户还能饿死?”
“水军海巡的倒是能靠海讨口吃的,这卫所屯田的军户们敢下海?长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不是有海上买卖么?”
“那是上官们的买卖,巡抚大人的买卖,底下的能跟喝口汤就是了不得了……登州府跟海上有关的买卖哪家不是朝中大人们的产业?咱们这些丘八,人家动动笔就能找个原由让我们脑袋搬家,有能耐有关系的才能每年能从商户那得些孝敬银子。”陈千户舔了舔嘴略带羡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