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今日坐在清婉小居里的这些官宦子弟属于京城里的三线纨绔,那冯毅良就在二线之列,而周大公子属于当之无愧的一线。
说起来周宗儒老父亲官居吏部侍郎,正三品的官,似乎不足以让周大公子跻身一线大纨绔这个队伍,可他还有个传闻即将入驻内阁的舅舅,更有个做了很多年首辅的外祖父,家世可谓煊赫至极。
所以当这些三线小纨绔们听说那揍了冯公子的外地游侠与周大公子是朋友的时候,一个个震惊无语。
难怪这事会不了了之,冯公子哪里有底气跟周大公子打擂台?就好比他们若是对上那位冯公子,哪里会有半点底气?
紧接着他们又开始意难平,一个江湖里打滚的游侠,凭什么能与周大公子攀上关系?要知道自己这些人想跟周大公子亲近亲近都找不到门路!
江湖武人,那是什么身份地位,周大公子怎么会与这种身份的人做朋友?即便是他们,若碰上顺眼的,也顶多招揽到身边做跟班,绝不可能自降身份做什么朋友!
不过转念一想,那位周大公子一向不太合群,为人处事与众不同,做出与江湖人交朋友这种事似乎也不算奇怪。
聊到江湖游侠,这些官宦子弟立马想到,刚才不就来了个佩剑游侠么?于是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李青石身上。
这一打量才发现,这小子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然后就不开心了。
这是什么地方?绣春楼清婉小居!花魁小娘子的住处,雄性生物展示羽毛的场所!
今日好不容易成了咱们小纨绔的专场,结果冒出这么个漂亮到不像话的混蛋,挺会挑时候啊。
公子哥们下意识心生警惕,好在很快先后回神,一个江湖游侠,粗鄙武人,身上衣衫还这么寒酸,怎么可能得宋娘子青眼?要是将他视作竞争对手,未免也太没出息了。
不过这厮实在没有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么,跟咱们同席而坐,就没觉得不自在?
为首公子哥打开折扇摇了摇,冲李青石笑道:“这位兄台,我自小就对习武很感兴趣,我看兄台仪表不凡,想来武功也是不弱的,可否耍个一招半式叫咱们开开眼?”
他叫曹承运,父亲官至五品,靠着心思活络能屈能伸,有时能跟二线纨绔们一起玩耍,在他认知里,跟一个身份低贱的江湖人同坐一席是接受不了的事,传出去是要叫人笑话的。
这不是他自视清高,而是跟那些二线纨绔厮混时耳濡目染。
这清婉小居他算不上常客,却也跟着来过很多次,大多时候都是包场,偶尔也有不包场的时候,记得某次就有个江湖游侠认不清自个儿身份跑来凑热闹,结果被他那些“大哥”好一通羞辱,茶会尚未开始便灰溜溜离去。
所以应付这种场面,他是有经验的。
他对习武当然不感兴趣,叫这游侠耍练招式,不过是贬低对方身份,类似耍猴。
话一出口,身边小弟们纷纷对他暗使眼色,他知道他们的意思,一笑置之。
刚刚提到一个跟周大公子是朋友的游侠,小弟们现在有点犯怵,咱眼前这位长得比娘们还好看的游侠,不会也跟哪位惹不起的大人物有关系吧?要不是有这个顾虑,何需运哥儿亲自出手,他们就能给这小子赶出门去。
曹承运对身边这些小伙伴心生鄙夷,难怪混不到上头那些圈子里去,一个个都不带脑子的!
若这游侠真也能那般幸运,跟哪个大人物做了朋友,能到那么个不起眼角落里猫着?恐怕早就鼻孔朝天了!
更别说这身衣衫了,本公子家里下人穿的都比他好!别说那些大人物,就算我曹承运有这样的朋友,也早就出手接济了,否则丢得起这个人?
李青石没想到自己都这么低调了,竟然还是成了最受瞩目的仔,他露出一个疏离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公子见谅,我只练过些花架子,就不贻笑大方了。”
曹承运道:“花架子更好看,兄台有所不知,我最喜欢看那些街上耍猴的,想必兄台耍起剑来不会逊色。”
李青石笑着摆了摆手,不再搭腔。
曹承运没想到一个混江湖的爷们会这么软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竟还是没半点脾气,眼珠转了转,说道:“兄台既然到这清婉小居来参与打茶会,想来除了武功,文采也必定斐然,不如拿一首佳作出来,让大家欣赏欣赏?”
李青石还是笑着摆手,说道:“公子说笑了,我这等混江湖的粗胚,哪会舞文弄墨?来这里不过是想开开眼界,瞻仰瞻仰公子们的风采。”
曹承运见他从头到尾笑脸对人,根本找不到发飙机会,硬要发飙反倒落了下乘,万一被宋花魁看轻,得不偿失,便决定暂且放过对方,等打茶会开始,再当着花魁娘子的面叫他出丑,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接受不了在漂亮姑娘面前丢脸,到时别说动手,只要这厮出言不逊事情就好办了。
打定主意,便不再理会这徒有其表却无半点风骨可言的窝囊游侠。
旁边小弟们虽没有曹公子这等通过蛛丝马迹推断对方有无背景的过人智慧,但运哥儿这样咄咄逼人,这怂货却连生气都不敢,若还看不出对方是个无根浮萍,那与白痴何异?
既然没了顾虑,一个寻常江湖游侠岂会放在眼里?
一位身材稍显臃肿的公子哥冷声说道:“运哥儿跟你好言好语,你这厮怎么不识抬举?莫非觉得咱们脾气太好不成?”
曹承运摇着折扇,笑呵呵道:“算了算了,大家来这里是找乐子的,别为这些小事起了冲突,唐突了宋娘子就不美了,左右茶会就要开始,还怕见识不到这位兄台的风采么?”
小弟们听懂了老大的意思,相视而笑,意味深长。
没过多久,从屏风后转出一个女子,穿一条浅蓝色对振收腰罗裙,水芙色茉莉淡淡开满双袖,三千青丝随意挽起一个松松云髻,上面斜插一个飞蝶镂银碎花华胜,浅色流苏落下,随着走动漾起一丝丝涟漪,不愧是花魁娘子,无需搔首弄姿,便已风情无限。
饶是曹承运已见过这位花魁娘子很多次,依旧看得痴了,更别提那些第一次来清婉小居的公子哥,直愣愣丢了魂一般。
宋婉婉站定后施了个万福,软软糯糯道:“让贵客们久等了。”
曹承运笑道:“无妨无妨,只要能见到宋娘子,等再久也无妨。”刷的打开折扇摇了摇,自认潇洒十足。
宋婉婉道:“公子说笑了。”走到中央一处小小高台上坐下。
落座后,宋婉婉只是浅浅淡淡朝厅中众人扫了一眼,便低下头摆弄起桌上茶具,等会谁要能做出出彩诗句或对子,便能喝上一杯花魁娘子亲手泡的茶。
宋婉婉只是出于礼仪粗略扫了眼厅中宾客,并未细看都有哪些客人,今日这一场显然是以这位见过几次的曹公子为尊,那这群人的段位也就心里有数。
何况这份花魁娘子的工作她早已不太上心,现在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暗中培养的组织“红袖招”上,经过一年多努力,红袖招在这京城中已初具规模,并且正在以极快速度发展壮大。
以前一门心思做这份事业,眼下已有成果,然而她却越来越觉得无趣,显而易见,靠倒卖情报,红袖招能给她带来巨大收益,可她一个孤零零无亲无故的女子,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思来想去,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不起精神,就算做出再大成就,无人欣赏终究寂寞,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心里自然而然出现一道身影,那个不知道梦里出现过多少次的人啊,若是能让他看到自己真把红袖招做成了,该多好。
可惜听说他已成了老君山师祖,又远在千里之外,红袖招在这京城做得再大再好,终究与他也扯不上关系了,那做来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