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的弱点是小富即安,不舍得投入,不图进取。其实所有的产业,都要持续进行技术升级方面的投资。上面说的种种,只是特殊时期积累财富的简单方法,一段时间之后,就要更新产品,淘汰旧产品、旧工艺,保持技术上的领先。
阿山,当社会财富积累到一定阶段后,人们满足了衣食住行的基本需求,便开始追求精神层次的满足:图书、音乐、珠宝装饰、名人字画、古董收藏这些才开始大行其道,人们从务实开始务虚。爷爷知道你有一箱好石头,不要丢了,有它们大放光彩的时候啊,呵呵。
在第一阶段,你已经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可以考虑经营这些“虚”的方面,那如何知道社会要进入第二阶段了呢?这就得看教育普及程度,连兰陵山村的穷孩子都能上得起学了,社会就要步入第二阶段了。不过第二阶段经营的布局也得提前安排,比如你想从事玉石的加工、设计、销售,你在京城的王府井呀或金陵的新街口呀,提前买上两间铺子,先租出去,时机恰当了再自己经营。但无论哪个阶段,制造工厂不能丢,技术升级要持续。于你而言,此为立身之本;于国家而言,此为强国之器;于社会而言,为蓄财蓄人之池,切要牢记。
人追求的第三层次大概是思想的独立与自由,于商道而言,满足个性化的服务是高级生意,当然你本人也必须能达到相应的境界才行,爷爷没有什么能建意你了,到了这阶段,你只需随心所欲不逾矩便好。
孩子,还有两件事你须牢记,第一件:在我们国家,土地永远是最重要的生产要素,在农村如此,在城市中更是如此,拥有了土地,你便能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当你拥有了一定的财富之后,在农村跟城市购置一些田产是优先选项;这第二件就是,财为水,不可独占,独占就有人会渴死。所以,在你从商过程中,不可食全鱼,要让你的合作伙伴、竞争对手、利益相关者都有鱼吃,这样才能长久共赢,不招嫉恨。另外,当你拥有了大量的财富之后,便要思考全身之道,这一点可以请教你梁爷爷。
阿山,爷爷当年逃命匆忙,在京城老宅的书稿未及整理安放,所以如今能留给你的只有这点文字,匆忙间言辞未必能达意,有机会你要找几本经济学方面的书好好研读,比如美国学者的《经济学》、《经济学原理》还有马先生的《资财论》等等。
好了,我的好孩子,到万丈红尘中历练去吧!阿山,爷爷相信你一定能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康庄大道。 198*年*月*日
云山似懂非懂的读完,歪着头细想了会,爷爷原来是大学问家,是为国家出谋划策的人。信的内容不太好懂,还想再细看看,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坟里,于是赶紧看第二封信。
这封信爷爷应该是先写的,运笔精当,丰神隽逸,有兰亭的影子:
阿山,我们家祖籍并非京城,而是浙江湖州。爷爷当年在西南联大毕业后,就留校任教了,再后来随校定居京城。
我和你奶奶是大学同学,解放后爷爷依旧教书做学问,你奶奶则从政做官了。由于经常意见相左,我们渐行渐远直至彻底分开。兵荒马乱的年代,本来就没有正式结婚手续,所以分开也没有离婚手续。你奶奶的户口一直就在娘家,跟我们爷仨不在一起。你的父亲叫云海,是一名军人,呵呵,本来你不宜叫‘山’,毕竟‘山’在‘海’之前嘛,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自你两岁起,你们父子分离,十数年间再未相见。爷爷未曾习你梁爷爷的本事,不识生辰八字、祸福穷通之数,连累你们父子如此,爷爷对不住你们啊,心里一直有愧。
你父亲当年也是京城大学高材生,人材一流。你奶奶想和一部级高官联姻,就一心让你父亲与高官女儿交往,而那高官之女既无才貌又性情泼悍,平时就以欺凌弱小为乐,是**大学的女霸王。你父亲自然不愿意,而且他也有了意中人,就是你母亲海霞,你母亲毕业于京城医科大学,性情贤淑,与你父亲是青梅竹马,加上我和你外公是多年老友,自然赞成你父亲的选择。
这让你奶奶非常不悦,她与我彻底断了联系,甚至没有参加你父亲和你母亲的婚礼。之后,她利用权势打压你外公外婆和我,自然也没放过你的父母亲,即便在你出生后,你奶奶也没停止她的疯狂行为。大运动中,她对我处处刁难,诋毁我的人品,攻击我的政策研究报告,阻挠我职务正常调动,甚至鼓动组织调查我的背景立场,这让我和我的朋友们陷入危险境地,那时候只要**立场有问题,个人生死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整个家庭包括近亲都会受到牵连。后来若非有挚友暗中报信,我们得以连夜出逃,我和你南爷爷、梁爷爷恐怕就会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当然,打击我们的不只有你奶奶,还有其他人,他们不希望我回去,怕我夺走原本不属于他们的职位和利益,怕我的经济策略重见天日后他们会被靠边站。
我们在云崖村能平安生活十几年,并非敌人优容,而是我们韬光养晦、不曾踏出山村半步的缘故。当然现在爷爷有些猜测,就是最高层对我们也有一定的保护安排。
阿山,你看到这封信时,爷爷多半已不在人世了,不要伤心,也不要害怕,听我跟你说:国家现在要抓经济建设,爷爷曾经的建言多半已得到领导的重视。估计高层里有人提议要我出山,把原来的建议再细化,提高可操作性,所以迫害我们的那帮人坐不住了,是呀,要让他们放弃既得利益比放弃他们可怕的立场更难,对他们来说,最容易的事大概就是消灭我,让我和我的策略不能再现世间。从京城回兰陵的火车上,你梁爷爷发现了特别行动组的人,估计就是冲我们来的。我们现在一起躲在一个朋友家,信里我不能说他的姓名,见着梁爷爷和南爷爷你要记得问他们,爷爷恐怕没有机会感谢人家了,你一定要记得代爷爷去看望、报答他,做人就是要知恩图报。
爷爷平反的事还不确定,你南爷爷梁爷爷都已平反,而且都已恢复职务待遇,这次去京城他们完全可以留下生活,但他们为保护我又重返云崖村,孩子,你一定要记住,你南爷爷和梁爷爷的恩情比海深、比山高啊;爷爷若遇不测,尸骨就葬在云崖村向阳坡,也没什么财物留给你,京城的老宅和平反后的补偿如果能领到你就都领去,做大学学费、生活费应该是够的。再有就是,你有空要常去看看你的外婆,她叫乔易安,从林业大学退休后住在海淀黄庄**号。你外婆这些年更不容易,对她好点。
老一辈的恩怨,爷爷本不打算跟你说的,但是迫害已经临头,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你若回京,要保持在云崖村时的样子,凡事低调行事,不要惹人注目,多向南爷爷、梁爷爷请教,有些人做事没有下限,不可不防。另外,阿山,不要怨你的父母,他们是被时代和亲人揉搓的可怜人,过得不容易。
对了,你奶奶叫缪其湘,她的哥哥是副zl。千万不要想着如江湖儿女般报仇之类的事,不是害怕,也无关乎仇恨,一切都是定数,你安稳做自己的事业便是对爷爷最好的慰藉。
阿山,你一向有主意,其实人生路如何走完全可以自己选择,也不一定非要去京城。无论怎么走,爷爷相信你都能做得很好,爷爷会把当今社会的形势、当前形势下的普通人该如何发展写下来给你,你好好斟酌! 爷爷 **年**月**日
爷爷真的不在了!那些噩梦都是真的!怪不得刚从崇州回家时,南爷爷的目光有些躲闪,喝酒那么容易醉......云山泪流满面。
再也见不到爷爷了,还没来及孝敬他老人家半分他就走了!他那样与世无争的好人,为什么会有人对他下毒手?云山心里升起了无边的痛恨,这一刻他真想连夜赶往京城,手刃仇雠,夺回爷爷失去的所有。不过他一向理智稳重,知道凡事需要时机,爷爷即使在生死之间也没有怨恨,大概就是怕自己不理智吧。对了,他老人家真正的坟呢?兰村长和干爹他们知道吗?
在空坟里坐了很久,云山心里渐渐清明。趁天没亮,他把铁箱里的东西分次运回家,藏入地窖。然后坐在书桌前,反复看爷爷给他的建议和教导,习惯了爷爷的安排,云山一时没了头绪,他需要在爷爷的信里找到今后的方向。爷爷说上大学分配个工作太平淡了,赶上好时代要做弄潮儿,以商道济天下......在崇州和金陵的一幕幕在云山脑里浮现,他心中的想法渐渐清晰。
天刚蒙蒙亮,云山背上背篓,特地戴上手表下了崖。吴月快回来了,他得买点粮食菜肉,手表也要修。云山的心态是:得尽快走入社会,但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目下窘迫的样子。
然而崖下村已经不复存在,学校、邮筒、杂货店包括酒坊、客车停靠点也都搬到下河湾去了。犹豫再三,衣服漏肉就漏肉吧,反正也没人能认出自己,云山拐弯奔下河湾而来,果然,路上碰到的人,少有在意自己的。收红薯的、打草料的、放牛羊的,都忙忙碌碌的,盯着自己的一摊活儿。
比起三年前,人们的衣服讲究了,补丁少多了;小道上络绎不绝的都是骑自行车的人,连上学小孩也都骑上车了,个子矮的把腿别到大梁下骑,很丑,不过大家都是司空见惯的样子。
开始云山觉得自己像个叫花子,还羞于抬头,见无人关注自己,渐渐也就很自然地观察起来了。
虽然清早天凉,下河湾早市却热闹的很,豆腐凉粉摊、油条烧饼摊前都围满了人,显然手里有活钱了。云山还像以前一样,每样都买点。在肉铺那里,挑上好的五花肉称了三斤,又要了两个肘子。修手表电器的人还没开门,门边修自行车的热心师傅给云山的手表上了弦,又帮忙对了表,嘱咐他每天这个点上弦就行,表没坏。
早市没有成衣铺,有卖鞋的,也有理发的,云山喜出望外,花了五角钱理了个三七分头、三块钱买了布鞋胶鞋各一双。可能习惯使然,云山又打了几斤稻花香,买了火柴蜡烛、油盐酱醋若干,然后背上满满一篓抄近道回去了。
中午时分,吴月也是手提肩扛的回到了老屋,累得直喘,把云山心疼够呛。须知现在不论上山下山,主道都是围绕下河湾,往云崖村的路都偏僻荒芜,容易出事,吴月长得又好看,难保没有心生歹意的。
“诶?啥时理的发,我都买推子了。乱花钱。”吴月边嗔怪边给云山拂脸上的毛茬。
“早上我去下河湾早市买菜,见有理发的就理了,才五毛钱。”
“没碰到熟人?”
“没看见,也没人搭理我。”
“云山,你热点吃的,我先把布裁了,吃过饭下午就得做出来。”吴月边洗脸边安排。
“干嘛这么急,下午歇歇,衣服明天再做也不迟!”云山想和她再聊聊。
“傻呀!早弄完,办正事去,先问问你爷爷的事,然后跟你干爹干娘商量商量下一步干啥,老待在这荒村野地的不急?”
“好,早上我买了不少菜。我看这会也没什么人,炖个肘子给你补补。”
“哎呀,晚上再弄,肘子那么大的香味别把人给招来。我看桌上有豆腐、凉粉啥的,烧点开水焐热了就行,弄吧。我明天就得回李家,我听人说李占林在家跟没事人似的,我掉进山洞那么大的事,他都没跟公公婆婆说,胆得多大,我得回去揭去他的人皮,让他蹲牢去。”
“吴月,他住在什么位置,你告诉我,我晚上不弄死也得要他半条命。”
“你怎么弄?咱不能干犯法的事。”
“保证人不知,鬼不觉,我想怎么收拾他就能怎么收拾他。”
“云山,跟这种烂人不值当的,你办你的正事去。对了,你只好晚上出门,去兰村长家一趟,让他帮忙办个身份证,没这个出门不方便,李大柱他们外出打工的都得办,不然坐不了火车,到地儿人家也撵。”
“哦,你啥事都能想到了。”云山觉得吴月比自己强多了,有点气馁。
“谁叫你是我男人的,我不替你想到谁给你想,你早点成功,也好早点接我离开这里呀。”吴月说罢亲了亲他,把布匹铺到书桌上,开始用粉笔划线。
云山肃然,烧水热饭去了。
下午,吴月做衣服,云山在旁边打下手,说说笑笑的恰似恩爱夫妻。云山抽空把自己的针箱翻了出来,烧水把针消毒——晚上准备给兰村长针一下,又就着热水把肘子和肉洗净割匀分别腌起来——防止味大引人,他准备用叫花鸡的做法来烤制这些东西,让吴月也尝尝自己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