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想借点本钱,不料干爹这么困难
作者:江宁织造   云山遥最新章节     
    云山晚上十点多才回到老屋,吴月还在蜡烛旁给他做棉鞋。
    “咋样,兰村长能办不?他家里没旁人吧?”吴月问道。
    “吴月,你猜不出来,我这三个钟头都干了啥?”
    “不是给兰村长治病,然后让他办证吗?”吴月正走针引线,随口答道。
    “按你说的位置,我先去了顶西北角李占林家,那老家伙正趴在床上看手抄书呢,屁股冲着窗户,我照他屁股上射了三根松针,秋裤都扎透了,老小子嗷地一翻身,又疼得跳下床,估计这下针全进去了,看他摸了一手的血,够喝一壶的吧,哈哈。”
    “该,这老东西就是欠收拾。你呀,也忒太淘气了,不过是为了给姐姐出气,来,奖励你。还干啥啦?”吴月亲了云山一下,云山的大手借机又伸进吴月衣服里,吴月也随他了。
    “我是怕去兰爷爷家太早,家里有人。从李家出来我又闪进了大队部,见灯亮着,就扒窗户往里看,罗贵田那个家伙正数钱呢,趁他起身撅着屁股锁抽屉,也送了他三松针。都给个警告,别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他们!”
    “嘻嘻,罗贵田那么要面子的人,估计都不会找大夫去,非得自己拔。干得好,没给人瞅见你吧?”吴月噗嗤转哈哈地笑了。
    “哪能呢。兰爷爷家没别人,我跟兰奶奶说是阿山,老奶奶吓坏了,她见我的针箱是南爷爷用过的,才半信半疑,我又把坠子给她看,她见坠子跟她家兰玉那个差不多,这才信了,给了我二百块钱压惊呢。老头儿主要是肝的毛病,本来汤药就能治,耽搁了,我用长针给他疏通肝经,没一会儿肚子里叫起来,我让兰奶奶赶紧把窗户打开通风,那个味儿呀......估计再扎两次就差不多了,然后就是调养,肝好了人就没大事,兰奶奶听我这么讲高兴的什么似的,身份证、高中毕业证、猎枪证都应下了,连宅基地都还有我的份儿呢。”云山眉飞色舞地说着,手上也兴奋起来。
    “小男人真厉害...还会看病。姐姐经常觉得肚子不舒服,你帮我也瞧瞧...嗯...没嘱咐兰奶奶...给你保密?”
    “好,这就给你瞧......没忘,你的话我都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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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9年11月11号下午,兰陵,惠民农机配件经营部开票室。
    “潘科长,说话就年底了,这么多应收款都没到账,明年春耕前的备货要受影响呀。我盘了一下,现在起到明春春耕完成,咱至少得有三十万进账才能转起来,那笔二十万的贷款月底到期,我去找夏行长说说,申请展期半年,估计问题不大。不过展期后再想贷怕要困难些。
    该说不说的,你啊,心太软啦!人家要赊你就给赊,现在社会上三角债情况多严重,咱们的货,可大部分是现款进的,你干吃亏。”
    刘会计慢吞吞地反馈着经营数据,还叫着潘良驹以前的行政职务。
    “我明白,刘会计,这阵子我不干别的,就只催款,放心吧,能转得动。还有,现在是淡季,没有多少生意,你老不用天天来坐班,多冷!”潘良驹道。
    “那中,那我就隔两三天来一天,快阳历年了,家里也得拾掇拾掇,明后天我就请假了。”刘会计说着站起来锁了抽屉提前下班。
    “翠花,你跟满仓俩明天开始,只管要账,两万块钱以内的户归你俩要,要来伍仟奖五十,要来一万奖一百!”待刘会计走后,潘良驹跟营业室的唐翠花交待。
    “叔,他们家都有狗咧,进不去。”唐翠花心有余悸地说。
    “所以叫满仓跟着你嘛,跟狗别硬刚啊,多动动脑子。拿不回钱,年底奖金一分钱没有。”小姑娘一叠声答应着跑去找满仓了。
    潘良驹坐了下来,捻着一根刚掉的白发,发了一阵呆。不用刘会计讲,那点账他心里有数。极不情愿地拿起电话,酝酿了好几分钟,他拨通了一个号码:“赵书记,你好你好。我老潘呀...惠民经营部老潘...这不快年底了,多少给我解决一部分,我得付租金...啊,开会?...那我过一.....嘟嘟......”
    老tm这样!潘良驹把话筒狠狠扣在机座上,哆嗦着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浓烟从鼻腔里喷出。抽了半根,又掐了,他左手取下眼镜,右手用力地揉着脑门和眼睛,手指头焦黄。应收账款九十六万,赵家湖的赵家欠二十万,都一年多了。更可气的是赵家起了示范作用,那些欠着十万八万三五万的,有样学样,都盯着赵家,赵家不付款,他们有钱也不付。真后悔把赵家欠账的事跟这些小客户说呀,更遗憾自己身边没有兄弟子侄,势单力薄的真难呀!徒弟满仓干活没的说,就是太老实了。
    应收明细金额的前三位其实情形相似,都是市霸村霸。这些人黑白两道都玩得转,打官司你是打不赢他的,惹急了,他倒打一耙,能要人的命,这种事不稀罕。
    “要是阿山还在就好了,什么赵家五虎,三拳两脚让他变猫。”潘良驹咬着牙自言自语。
    思忖半晌,他又抓起电话:“明秀,那块玉笏板就给老戴吧,五千咱们不也赚了吗,租金拖了一个多星期了都......”被媳妇挂掉电话后,潘良驹更委顿了,因上回偷偷转让了一个玉扳指给老戴,被董明秀发觉后,她把所有的古董文玩都藏到了云山的房间,换了门锁,还把钥匙放到了单位。
    这回酝酿了足有十分钟,长叹一声,潘良驹又拨通了第二家大户的电话......
    时间回到潘良驹电话要账当天的早晨。费县开往兰陵市区的中巴车上,云山还在回味着前两天的甜蜜:有女人真好,吃穿不愁,还事事给安排妥当。
    “......云山,玉石我不懂,帮不了你忙。收老古董的事我记下了,我让我娘、我哥也给你留意,收了就放我娘那儿。其实我哥也喜欢琢磨这个,他好像挺明白的。梁先生给你的三千块加上我私房钱有一千块,也能收不少了,贵的咱不要,先收些小的,对吧?”
    “对。大舅哥的手艺不赖,给你做的那把护身刀比南爷爷做得还好,跟于连成干大材小用了。等我的生意做起来,我要把他请到金陵去。”
    “谁是你大舅哥呀,嗯?金陵是大城市,请一个人去又管吃又管住,你以为那么容易的?”
    “到底是自家女人,向着男人......”
    “讨厌,别打岔!本钱呢,跟你干爹干娘他们借点,他们都是大领导,拿几万块钱出来不算什么,别不好意思张口。你明天上集买点干鲜山货,不管多亲,上门都不能空手,知道吗?后天一早就走,耽搁一天是一天的钱哩,啊。”
    “知道了,听你的。你明天回去也当心点,别把李占林逼得太狠,他要反咬你一口你的话,你还讲不清哩,不行的话你就回这儿,我给你收拾李占林。”
    “我懂,在家时候我娘都跟我交待了,娘们儿的事,你别操心了。我明天中午回村,太早了他们生疑心,太晚了收拾不了李占林。对了,我的身份证你看过放回去没?”
    “放回去了,下个月18号是你的生日,我有个礼物明天送你,下个月我还不知道在哪呢。”
    “啥生日不生日的,我们不兴过那个。你要送我啥?你的生日是哪天?”
    “明天你就知道了,是个小玩意儿。我是6月18号,还早呢。”
    “快天亮了吧,睡吧。讨厌死了,把人家那里弄疼了都.......”
    想到这,云山咧嘴笑了笑。想起昨早吴月戴上他连夜刻好的蒙山玉坠激动得亲了自己一分钟,云山又笑了笑,那的确是他目前刻得最好的一个,正面一个隶书的‘月’字,反面是两行八个字,‘皎皎如月,圆满其心’;也不知道她使得啥法子,村里传李占林是被他哥打得跳墙跑了的,竟然还能跳墙?云山摇了摇头;村里还疯传了一件事,说罗贵田被鬼钉了屁股,而兰老头被山神救了。想到这,云山又笑了笑。邻座上的大娘被他吓着了,捅捅他问没事吧,又笑又摇头的,别给不干净的东西附上喽。
    第二次进市里了,这回云山背的是旅行包,穿得也不土,藏青的中山装,里面是白衬衫,衬衫外套着吴月在娘家三天里给云山织的毛线衣,鞋是才做的青布单鞋。吴月当真是心灵手巧,衣服和鞋都特别的合身,显得本就高大的云山更加英俊挺拔。
    找到惠民配件经营部不难,站在开票室门口的云山就这样听着干爹一家家地打着电话,卑微又疲惫。干爹老了,后脑勺都是白发,还有点谢顶。一圈电话打下来,潘良驹嗓子都哑了,喝了一口水,他又拨通了赵家的电话:“赵书记,我是潘良驹呀....找你二哥?他不接电话呀.....我上回去了赵家湖,被你二哥家的狗把腿都咬了.....啊.....没钱?赵书记,这都一年多了,我是看在你面上才赊给你二哥的,马上年底了,你多少给我解决一部分,二十万哪怕你先给我十万,我能转起来也行呀......多少?.....三千?.....赵三虎,你欺人太甚!”
    潘良驹‘砰’地摔了电话,猛地站了起来,‘啪!’,水杯摔碎的声音传了出来。
    云山悄悄地退了出去。
    赵家湖,赵三虎、赵书记,竟然非常有名,旅馆前台的小姑娘都知道:
    赵家湖是个城管村,在城乡交界处。赵家的五虎兄弟远近闻名,五兄弟都在壮年,是家族管事的。据说族里光四服内的青年兄弟就有上百口,都听五虎差遣。大虎的小儿子赵必胜在市里上技校,没事就领一帮人在饭店吃霸王餐、在舞厅里打架,外号‘虎逼将军’,哪个不知道,校长都不敢管。三虎接他爹班当的村支书,五虎是治保主任,老大卖建材、老二卖农机配件、老四卖种子、农药化肥。因为五兄弟里有两个村干部,而且家里生意做得很大,一般供货商都买他们账。谁知他们兄弟不光是生意鬼子,更是地头蛇,给他们弟兄供货的,十家得有七八家被坑。没被坑的必然得有些势力。
    跟他家要货款,兄弟几个早已默契,相互推挡,都说不是自己的债,要是找村支书三虎的话,那就是拖,也不说不给,就说没钱。有的供货商被拖的家破人亡。你还不敢跟他打官司,他市里头有人,返过头来下黑手报复你,不死也得断条腿,要不就是折腾人家家人,坏死了。
    听云山是外地口音,说话好听,人长得又帅气,小姑娘知无不言,把赵家湖村的具体位置也告诉了云山,还特意嘱咐云山,最好白天出门,现在外头不安全,那些跑三轮的有不少就是赵家湖的,黑着呢,晚上敢抢你。
    云山一听正中下怀,交钱谢了小姑娘,背着旅行包进了房间。天黑时,他把弹弓、短刀、石子等放进一个布袋出门吃晚饭,有了在金陵的经历,云山在兰陵这样的小城市游刃有余,吃过饭看表刚过七点。他招了辆三轮车,说去赵家湖村村口,讲好价钱五元。到了路灯照不到的地方,车夫果然有了动作,要停车撒尿,云山不想耽误工夫,拔刀顶住他的腰,“别整那些没用的,接着走,否则废你一只手。”这货估计从没碰过硬茬,左手拔出一活头扳手往后座就挥,云山抓住车夫手腕猛一扯,只一下,车夫的胳膊就脱臼了,正疼得呲牙咧嘴,云山又一个直拳打在对方的鼻子上,那货顿时鼻血长流,眼睛被酸得睁不开,门牙也掉了两个。
    “走不走?”云山拿着活头扳手点着车夫的帽子。
    “走走走,疼疼,我胳膊断了。”车夫怂了。
    云山一拉一扯,胳膊复位,那货又疼得一头汗。“快走,不然打爆你头。”云山知道对付狠人,就得更狠,跟对付野狼一个道理。
    车夫没敢再出幺蛾子,乖乖送云山到了赵家湖村村部。云山下车看了下表,八点半整。甩给车夫五元钱,云山说:“再不老实,我让赵必胜收拾你。”车夫一声不吭地调头走了。
    赵家湖村部灯火通明,隔着院子铁栅门能看到办公室门旁停了一片自行车,还有几辆摩托车,透过办公室门玻璃能看到里头有人影来回走动。云山看四下无人,跳过院墙,从屋后借树的力登上村部的房顶,轻轻揭瓦向下一瞧,好嘛,村部成了赌场,两爿大炕上各一桌麻将,每桌四个人打,一圈人围观,人声鼎沸。两桌的主座上的人长得极像,都是方脸大耳、浓眉阔口,旁观围着主座点头哈腰的指指点点,三哥长五哥短地叫着,云山心想,这两个必然是主儿,先看会再说。
    不一会儿,云山看出来,牌桌的钱不断往主座二人那里转移,其他几人看似陪打,实则输送。大约又过了十来分钟,果然有一人似乎恍然惊觉似的喊了一声:“操,都快九点了呀,散了吧,明天还得干活。腿都麻了!”其他人也仿佛才感觉到似的惊呼腿麻了。于是陪打和围观的纷纷起身点上烟,跟主座的二人道别,那个三哥也不抬头,拿出两份合同签上名喊住一个陪打的,递给那人一份,那人千恩万谢地接住转身走了。
    片刻功夫,屋里只剩下两人,“三哥,这几个人够小气的哈,我这儿不到二万。”那个‘五哥’从炕上站起,好大的个子,云山觉得此人不比自己矮。
    “我这也就两万来块钱儿,那块地先拖着,不给他们。进城不到一刻钟,有的是人要来送钱!过两天他们还得组局儿,你等着看吧。走,撒泡尿,憋了半天了。”哥儿俩把钱拃吧拃吧往被子里一塞,便出门到院里撒尿去了。云山一笑,机会来了,他顺着房顶溜下,捣破后窗,一跃而入。外面还哗哗的呢,云山已经把两拃钱塞进布包里了,然后立在门后黑影里。
    二人撒完尿,刚上村部大门,提着裤子往屋里走。
    “真他妈冷,明天雷子订亲,大哥是啥章程?”老三说着话昂然而入,踢鞋上炕。
    老五接话:“啥章程?都通知到呗,全村一家不落,不收个万把块钱....哎哟”老五没来及转身关门便被云山一脚踢在腿窝上,倒地不起,刚要喊 ,又被劈了哑门穴,发不出声来。
    那老三反应挺快,他没喊,从炕里竟然摸出把手枪来,就要拉栓上膛,云山转身一甩手,两颗石子分别打在他脑门和持枪的手腕上,枪掉到炕上,趁他后仰,云山飞身下劈劈在老三的左肩,后者闷哼倒在炕上,云山又踢了他的哑门不让出声。回身拖过老五上炕,卸了他的左臂,疼得那货脸都变形了。兄弟俩大概自出娘胎没挨过这样的揍,互相眼神交流着,意思是问对方得罪哪个狠人了。估计二人同时想: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这么狠的,没印象。都摇了摇头。
    云山拾起手枪放进布包,把二人拉到一块坐在炕上,自己拖了把椅子,把电话拖了过来,坐在他们对面,“作为村干部,聚众赌博,公然受贿,这不是轻罪;作为村支书,私藏手枪,这是死罪。我现在打电话到市公安局,你就得彻底完蛋。”云山又从老三那边把他刚签过字的合同抽过来,放进布袋。“这个合同送到你上级那里,也够你喝一壶的。明早银行一上班,赵老三你立马把欠潘良驹的二十万打到他账上,当然你俩亲自送现金过去也行。潘老板欠我家货款,不过他是好人,我不想弄他,你俩是什么货色自己心里有数。另外,二十万,一年多的利息算五万吧,明早一块算给潘老板,少一分你们自己掂量。还有,那个赵必胜叫你们老大管好喽,哪天惹小爷我不高兴,我非废了他不可,听到没有!”
    兄弟两个疯狂点头,心想这小子外地口音,怎么连赵必胜的事也知道。潘良驹是怎么结交到这么个煞神的。
    “那就这样吧,我不是不讲理的人,常言说得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不是你们失信在先,也不会有今天的祸事!这事跟潘老板没有关系,你们的生意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明白吗?”
    说罢,云山开门走进院子,提气过墙,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