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心里想着是玉,嘴里却问,“陈哥,这里放些石头干啥?”
“真的没见过?”陈克复眯了下眼睛,心想这孩子他一个开玉店的,竟然对原矿一无所知?
“从来没见过。”云山当然见过,吴教授家的‘哈密瓜’,欣然家院子里的镇角石。但是云山走出亲友圈后,戒心很重。
“走,下去边喝边聊。”
一楼的会客厅里多出三个人,喝着茶谈笑风生,看上去年龄比陈克复要小,但是比云山要大。
“三位,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云山云老板。”陈克复看着三个衣着时尚的青年,左手虚指了下云山。
“幸会,吴皓。”
“沈军”
“杨宏伟。”
云山心中越发忐忑,不知陈克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兄弟们,都给云老板露一手。”
长发的吴皓拿过骰盅哐哐一顿摇,掀开盅是个五五六,嘴唇特别红的沈军如法炮制,掀开是个四四六,留小胡子的杨宏伟摇出三个五。
“云老弟,像我家这样的楼金陵城有四个,东城的紫金楼,北城的玄武楼,南城的雨花楼还有我的北平楼。你也看到了,我楼上的东西咋样?”
“那还用说,小弟大开眼界。”
“另外三家也差不多。我们经营模式也一样,都是会员制,而且会员基本重合。你知道吧,好的玉石古董买卖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长年开门营业非常不划算,因为等客上门不如引客上门。”
“??”云山不懂。
“拍卖。通知会员定在某一天或者二天拍卖,一个会员可以带一到三个外人。”
“我听说过这个词。”
“当然我们是私下拍。几年前我们四家每年只在春节前拍卖一次,拍卖品主要是古董,毕竟有消费能力的人少,组织次数多也没用,获得拍卖权的楼最多能上架十件,其他楼则每家可上五件。你知道,拍品都很贵,没几个会员参与竞拍,主要还是在一楼跟三楼消费,这一次消费基本上就能管一年。”
“噢,明白了,好一个等客上门不如引客上门。”
怪不得陈克得让他把山月玉缘的二楼用起来。
“不瞒你说,我们这几家祖上是赌友,不光彩。为了争这每年一次的拍卖权,变着法儿的赌,明争暗斗挖墙角。后来定下摇骰子比大点,开始是每家出一个人,但是重点子次数太多,逐渐变成一家出两个人赌,重点子还是多,又变成三个一队,到现在是四个人一队。”
云山渐渐听明白了。
“如今有钱的多了,消费水平起来了,腰上得挂bb机,脖上得有链子,手上得有戒子,于是四家一商量,别再一年拍一回了,咱一个季度拍一回,都同意了。但是问题又出来了,一季拍一回的次序怎么排,大家都知道春节前的冬季拍卖最挣钱。你知道,临近过年,会员们生意上的钱基本上都回笼了,该到消费的时候了。”
云山明白了,“我懂了,还得比点子定顺序。”
“没错儿,一年赌一次,点子大的安排冬季拍卖,第二的安排春季,第三的是秋季,最后的是夏季。”
“为啥夏节在最后?不该是春季吗?”云山插了一句。
“夏天时钱都在生意里呢,舍不得拉出来投资,春季手里倒还有几个。”
云山心想干嘛不在朝天宫或者夫子庙买个楼呢,还是自己聪明。
“陈哥,那你们不是正好四个人吗,而且手法都厉害。”
“沈军要离开金陵回京城了,我们三缺一。老弟不愿玩别的,哥哥也不强求。这一赌只是行业规矩,不涉及违法犯罪,跟乒乓球比赛里裁判员扔硬币差不多,所以我才找到老弟,不知你愿不愿帮哥哥我。”
这时沈军插了一句,“云老板,别看一年只有这一回,影响不小,城南雨花楼好几年没得到拍卖权,老板邢玉甲嚷嚷着要自已拍卖,但是鉴宝人不敢参加,他一点辙都没有。阳历年前听说要到朝天宫租门面练摊儿了。哈哈”
吴皓接着道,“和玉楼老板黄和祥高兴坏了,寻思雨花楼撤了他就有机会了,没成想年前邢玉甲又行了,跟人喝酒时说正月二十势必要夺回今年腊八的局,有人猜他肯定是请到高手了。”
云山问,“这鉴宝人是干啥的?正月二十和腊八有什么名堂?”
陈克复见云山兴趣渐浓,嘴角有了笑意,“鉴宝人是我们四家公认的古董鉴证人,共有三个,没有另外三家许可,他们三人不得私自参加另一方组织的拍卖活动。”
“鉴宝人也参与古董起拍定价。”脸上有疤的杨宏伟补充道。
“正月二十是一赌定顺序,二月二龙抬头,是春季拍卖日,腊八是冬季拍卖日。老弟,这哥几个都知道,参加一次赌赢了冬拍酬金两万,输了酬金一万。这点钱,我知道老弟看不上,但是,商场如战场,雨花楼要是进了朝天宫,也轮不到它和玉楼。老弟想不想入局?”陈克复的眼睛里精光闪动。
云山心想,商场如战场,我入局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呢?不过赌赛定个顺序不算赌博吧,答应也无妨。
“陈哥,你我相识一场,能力范围内的事,自当援手,钱不钱的倒无所谓,就是怕我技艺不精,误了你的事。诶,那天与我赌赛的空手道教练肖雄也不错,陈哥怎么没......”
“老弟,实不相瞒,我最看好老弟,一来你是我们这个圈里的,迟早这些事都能知道,不算什么秘密;二来你的功夫跟心理素质要强于肖雄。如果有幸能得到老弟相助,我就不找其他人了,老弟当天若有事要忙,那么下午还有两人要过来,肖雄是一个。”
想到欣然已经好几天没有音信,说不定啥时就要见面,云山没打保票,“陈哥,我答应你,没有意外的话二十那天我来,但是你最好还是留个后手,以作万全。”
“太好了,感谢老弟,你说得对,是得考虑周全。吴皓,你下午约肖雄见见吧,他们也该开馆了。啊,正事忙完,哥几个,喝酒去,有人送了我几盒羊羔肉,这个天儿涮着吃最爽了。走吧,后院餐厅。老弟,待会儿你也给他们几个露两手,我回头讲讲比赛规则......”
云山没有心情喝酒,给他们摇了几把,一次五五六,一次五六六,另外两次的点数更小,而陈克复摇了三次就出了豹子六......
云山午饭后从北平路回来,又给于老、孙老家打了电话,仍然无人接听。
过了正月十五,商业街突然就没了顾客。山月玉缘的销售流水也呈断崖式下跌,十六上午的流水没超五百。青黄不接的日子开始了。
商业街的配套建设又拉开序幕,秦淮河河道清淤,两岸绿化,古建的修缮紧锣密鼓地动工了。满仓告诉云山,自家后头的三间楼被人买去了,正准备装修,听市场办的人说是家洋饭店,美国的。云山对此提不起兴趣。
次日天晴,冰雪大规模消融,到处都湿嗒嗒的,云山简单吃了早饭,换上年前入冬时满仓买的棉衣,骑自行车先来到广平路的金陵大学,校长没在。云山先找到吴教授,简单寒暄几句,教授喊来一个历史系的学生会干部,带云山来到考古系教务处,因年前校长已有安排,插班入学手续很顺利,领到了教材《考古学导论》、《世界考古史》、《中国通史》和《中国考古史》。在宿舍楼竟然还分到一个床位。
历史系学生会干部把云山交给辅导员就道别离开。
云山的辅导员叫梅皋生,看上去得有三十五六岁、不苟言笑。
“云山,为啥学考古呀?看你一表人才的,去文学院、商学院多好啊?”梅皋生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一本正经地问。
“梅老师,文学院和商学院有啥好的?”
“女生多呗。考古系,唉!老师来上课都提不起精神。”
“那老师你为啥学考古?”
“我是历史系毕业留校的,没地儿去,只好来考古了。进班里跟进坑似的,二十多个兵马俑,一点活气儿没有。你来了,估计就有一个要转走。”
金陵大学考古系一年级总共就24个‘摸金校尉’,因为有两名女性,所以不叫和尚班,叫道士班,也称盗士班。
梅皋生在下午的例行班会上将云山介绍给众发丘弟子时,没有得到任何反响,大家只是茫然的抬头瞅了两眼,便又将穿过厚厚镜片的目光深深埋进厚厚的世界上古史。
九零年代前后,大学里农村学生多,可能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多言不多语、说一句是一句,所以性格内向的多。能考上金陵大学的又都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矜持是必须的,所以这些人真就有课外一天说不上十句话的。因此,云山虽然是插班生,班级熟悉程度跟上过一学期的同学们差别不大。
刚开学还没有专业课,陈元教授就没出现在办公楼。
云山来到了吴教授家,吴教授虽略有些发福,人倒是没年前那么颓了。
“老师,最近有没有创作,我个把月没怎么写了都。”
“陈金标找我要过一些,那货牙没镶好,笑都不敢笑,还那么鸡贼。缺钱,我就给写了几幅。”
“您咋还缺呢,你儿子还管你要钱?”
“嘿嘿,给小姜买些衣服、首饰啥的,嘿嘿......”
“???”
2月13号,正月十八,云山又来到三牌楼东方大学报到,管校长正准备去京城开会,要到3月底才回来。他跟于老也很长时间没联系了。跟云山没聊几句,就叫他今年多关注房地产,有钱就买房,稳赚。
小云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词:房地产。
云山所在班是建筑一班,班里没有女生,人称土石庙,宿舍称小鸟村。辅导员叫李溪桥,四十岁上下,卷发,头顶有点地中海,人很风趣,但是对云山的来历很好奇,在他认知里,大学有插班生本就很奇幻,插到和尚班就更玄妙了。
“云山?你这名字不好,克辅导员。”
“咋的了李老师,我五行属土,不克木呀。”云山除了武艺高强,杂拌学问也是有点的,毕竟是梁永泰的高足。
“跟五行没关系。好家伙,老师才是溪桥,你是云山,天壤之别呀。”
云山这才明白,就是字面意思,“要不说老师你是厚德载物呢,我还是有点飘。”云山福至心灵,直接送上一顶。
“嗯,这帽子暖和。云山,你是校长亲戚啊?怎么听齐教授说校长不光要你当学生,还要你当老师呢?”
云山懵了下,想起校长说过要合并医学院让他当老师的事,看来是动真格的。“不知道啊。跟校长算朋友吧。”本来他想说校长是自己病人的,又觉得不妥,索性说是朋友。
“哦,哦......”李老师就没再问。
建筑一班虽然是和尚班,同学还不少,看上去得有金大考古班两倍多,而且人也活跃,李溪桥介绍完后,小伙子们连拍桌子,带跺脚地表示了热烈欢迎。学委秦淮带他领了教材,生活委李正领他看了宿舍床位,八人间的唯一空铺,按入舍时间顺序,不出意外,云山将多出一个‘老八’的诨号。这里条件不如金大,金陵大学六人间他行五,空一个铺。
云山想去齐建教授办公室认认门,教授也没在,助手说教授一般下课就走,在学校待的时间不多。云山很难理解,老师都不愿在学校待着,那学生有问题了找谁问去?
放学回到夫子庙,店里只有翠花、白姐、娜娜和林小蓉。
“翠花姐,蒋敏她们没来?”
“我正要问你呐,蒋敏今天问我,说店里现在没什么生意,用不了那么多人,她们还要不要过来,毕竟当初说好就是兼职的。”
“只要她们愿来,咱就欢迎。等这边配套工程一结束,商业街的人肯定更多,到时现招人哪来得及。再说以她们现在的业务能力,到别的店做个店长没问题吧,咱不能叫别人挖走。”
“明白了,还是老弟你想得长远。我本来还以为你会答应的呢。”
“趁淡季,得把二楼收拾出来,重新装修,把机器先挪到平房小院去,厨房也搬过去。翠花姐,你明早问问市场办还有没卖掉的商业楼,要不咱再买一栋。”
翠花一惊,怎么都没生意还要买房子。不过想想这不是她考虑的事,干答应着,没发表意见。
很长时间没去朝天宫和夜市了,明天得过去瞧瞧。
云山又上楼打传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