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容嬷嬷准时出现在沧澜王府门前。
她没有踏空而行,也没有乘坐任何车辆,只带了两名二等女婢,徒步穿过一条条街巷,来到了沧澜王府门前。
侍卫很快将消息传到了里面。
“地走过来的?”
俞百川正在后殿汇禀事情,听闻此事多少有些惊讶,他看向沧澜王,“怎么说也是皇家奴婢,姿态也不必放的如此之低吧。”
渔阳怀治放下手中的信纸,抬眼看向侍卫。
侍卫立刻领会,将其人行踪细细禀报上来,“三人卯时正自东门入城,一路走走停停,路线应是提前筹谋好的,特地绕道去了盘金街,再拐上的玄武大街,沿途只是观察,并没有与任何人对话。”
渔阳怀治垂下眸子,重新看向桌案的信纸,嘴角似笑非笑。
陵尹浅予的随身侍女侍卫极少,完全不似皇家女,甚至不如寻常势力的出行阵仗大。而在皇宫那种步步惊险的地方,能在公主殿下的身边站住脚跟,可见这名嬷嬷定然是个精干的,八成还有些谋士的能耐。
“劳烦俞总管带她转一转。”
俞百川点头应是,旋即问道,“那属下如何回复四侠?”
渔阳怀治一挑眉,“告诉他再忍忍,婚典之后再动手!”
“是。”
得了命令,俞百川立刻退了出去,侍卫也紧随而出。
渔阳怀治扔下信纸,看向墙上的一幅巨大地图。这是整个沧澜王府的城舆图,连带城外百里之内的山川河流全都描绘得清晰无比。
三千名锦衣使者,要不露出痕迹的全部拿下,且不惊动陵尹啸行,可是个需要环环紧扣的精细工程。按四侠已经研破的秘法,将人拿下不成问题,如何塞回去就是个巧活了。
容嬷嬷此前曾见过俞百川,知道他是沧澜王城的总管,由此人来商议婚典细节再合适不过。
“俞总管,奴婢知道整个北域如今正在孝期,提一些婚典大办的要求不合情理,但整个王城和王府中的布置,是不是也太淡了一些?”
容嬷嬷已经与长宁公主说定,只走个过场,全了沧澜王要给天帝传达的意思就罢了,不会提任何惹沧澜王不快的要求。可她从城门一路走过来,连王城最繁华的盘金街一带都看过了,无论住户商户所挂的缟素至少一丈宽,长就更不用说了,恨不能把整个房子和树都包起来……而寓意婚典的装扮却只有红绫,最普通的红绫,宽不超过一尺,稀稀落落的挂在街头巷尾,跟被扔弃了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先前的哪个庆典留下的……
沧澜王府中也没好多少,先前积蓄的大雪并没有除尽,随处一瞥便是半丈高的雪堆,倒是堆的平平整整,几乎跟随处可见的缟素融为一体,好像有意为之……而婚典的装扮除了不足一尺宽的红绫,只有零星几个描绘着彩凤飞舞的红灯笼,那些大多数婚典中随处可见的五彩祥云、一人多高的合和双喜彩灯笼、多子多福的莲子红蝠图……却是一样都没有。
容嬷嬷面容微苦,眼神里堆满了诚意,“公主知道当下是北域的特殊之期,也理解沧澜王心中的芥蒂,所以并不愿去争什么排场,只想顺顺当当的嫁入王府,尽一个王妃的职责,只是婚典布置成这样,不是让人看轻公主吗?也与沧澜王要传达的心意不合啊……”
都是聪明人,容嬷嬷直接点破沧澜王安排此行的用意,她是存了让公主对沧澜王俯首帖耳的心思,但也不容许对方如此作贱自家公主……
俞百川呵呵一笑,道,“嬷嬷说的在理,因着时间仓促,王府要先准备先王与先王妃的大丧用物,因此婚典的喜庆之物还没有完全布置出来,嬷嬷若是不着急,可随老夫至偏殿看上一看。”
容嬷嬷立刻意会到,若是自己不提,婚典或许就这么着了,因着自己提出来,对方这才做了让步。
她顿时心凉了几分。
沧澜王太薄看她家公主了。
她咽下一口冷风,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那就劳烦俞总管了!”
几人很快到了一处偏殿,这是一处单独的院子,未到近前就听到了里面嘈杂的声音。
随行侍卫先一步打开了院门,一片大红扑面而来。
入目是一排排一人多高摆放整齐的红柳木镂花灯笼,枝叶缠绕间可见追逐嬉戏的胖娃娃。
再往里去是三幅一人多高的吉祥屏,屏宽约有两丈,均为手工绣制,从第一幅向里分别是鸾凤和鸣、白首成约、瓜瓞绵延,每一幅都构图大气,绣工精湛,配色和谐,看得出是用了很多心思的。
因着红柳灯笼与吉祥屏的高度,再里面的情形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闻人声与各种器具动作的声音,却难见人影。
容嬷嬷几乎被眼前之景惊住,她忽然想起来北域有遵从古法的习俗,但逢重要节日或重大事件,所用之物都出自手工,结界挥手可成,唯有手工制作耗费心力与时间,才能彰显诚意。
一股暖流流淌在她的心底,刚刚她还心寒于俞总管所言的时间仓促,现在看来沧澜王府须得先准备先王与先王妃的大丧用物,才能准备婚典所用,时间之紧张,岂是仓促二字所能描绘出的?
“多谢沧澜王心意,也多谢俞总管劳心劳力,为我家公主手制的这份体面!”
既然看到了,自然要承这份情,容嬷嬷真心实意的朝着俞百川行了一礼。
俞百川虚虚一扶,也诚心道,“嬷嬷不必如此客气,沧澜王府能给的必定会给,毕竟长宁公主进了门就是沧澜王妃,她的体面就是沧澜王府的体面,也是沧澜王的体面,北域之人不会打自己人的脸。”
几句话正说在了容嬷嬷的心口上,不管其中几分真假,容嬷嬷都感激沧澜王府对长宁公主的体谅。
一个全界域都知道的探子还能被如此细心对待,她家公主今后的处境定比天帝城好上不知多少倍。
俞百川看得出容嬷嬷神色里的动容,他的笑容里自然也真诚了几分,“嬷嬷不若入内查看一番,里面可热闹得很!”
容嬷嬷笑了一下,热闹一词又点在了她的心上,“见到门口之境,奴婢已经放了十成十的心了,如俞总管所说,时间仓促,奴婢就不进去打搅他们了,总归大婚当日都能看到的。”
俞百川哈哈一笑,道是,“那咱们去看一下喜房吧!”
容嬷嬷顺应道,“甚好,奴婢回去可以给公主描绘一番,也让她生出些念想来……”
两人相谈融洽,步履从容地去往渔阳怀治的寝殿。
“此处是王爷做世子时候的寝殿,正寝殿还要等大丧之期过后才能搬过去。”
俞百川来到东殿门前,抬头看向殿宇匾额向容嬷嬷解释道。
“理当如此。”容嬷嬷从善如流的点头。
二人缓步迈入,先是一进大院落,院中布置与殿外相仿,并无特别之处。
待到进入寝居,容嬷嬷的眼神都直了,好一个喜庆的布置!
红彤彤的囍字遍布目之所及的所有物件上,婚床红鸾顶红凤帐,鸳鸯喜被喜褥,两侧鸾凤和鸣的金香蜡烛……一切都按照古法。
如此之景已经超出了容嬷嬷的期望,毕竟婚典再隆重也压不过前头一个大大的丧字,至此,她已无可指摘。
“有一事,还需要与嬷嬷明说。”
俞百川的面容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容嬷嬷心头一紧。
“公主皇家之尊,但进了门便是先王与先王妃的儿媳,须得以孝道为先,先前天帝已经下旨,无需长宁公主回门,因此这满目的喜庆只挂到婚后三日,回门日过后仍是满院缟素!”
长者为尊,逝者为大,无论从哪方面这都是一个情理之情。
容嬷嬷自然也没有理由反对,“俞总管说的是,长宁公主是个懂事的孩子,为公婆尽孝是她应当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