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桐作出“请”的手势后,神情变得既凝重,又兴奋,又满怀期待。
他自曦原入世,从未遇到过真正的对手,如今,他面对秦三世,一个踏入混元境的帝王,这注定是酣畅淋漓的一战。
然而就在他心生感慨的那一瞬间,也就注定这一战虽决生死,却已不是快意恩仇的一战。
这时,西都城中射出一支红箭,啸入长空,在空中炸出九朵绚丽的烟花。
秦珏双臂一展,宽大的锦袍鼓荡开来,释放出强大的吸力,瞬间把那九朵烟花尽收入袖中,碧空中只留下烟花星星点点的几抹青色余迹。
忽然,秦珏脸色大变,但很快就强行压住剧跳的心脉,恢复神色。
秦珏双手缓缓向外推出,带动山岳的重影,荡开天地的厚重。
“轰轰隆隆”,一阵响彻九天的雷鸣,碧蓝的天空瞬间昏暗下来,空气变得浓稠,因空间的破碎,有云从空中坠下,远处的荡阴山一阵嗡鸣,山上松动的石块“呼呼啦啦”滚落下来。
混元境,是五行法则的大成融合境,可调动天地之伟力,已经完全超越修行者身体的力量法度,一般不再使用兵器,因为这一境界的修行者真元极其磅礴,力量法度不是普通兵器所能承受的,除非神兵或是自身五行法则凝化的利器。
吕桐顿觉一阵排山倒海之势碾压过来,他可以摆脱,但在这一刻,却有一种自虐般的快感,甘愿在其中被撕扯、碾压。
秦珏看到吕桐身陷其中却很享受的样子,眉头微皱,伸手一拍,爆出一团巨大的蓝色“刀焰”呼啸着斩了过去,所过之处,空气剧燃,并有燃烧的火团脱离“刀焰”飞行的轨迹洒落下来。
那团炎热的刀焰在吕桐身边绽放,被火焰包围的吕桐,像一片树叶摇曳,身体的轮廊渐渐变成晃动的曲线。
远观的众人有些看不明白。
吕桐为报世仇从曦原一路而来,搅得八方风雨,天下震荡,然而面对秦三世的杀伐,他却没有还手回击,显然,这不是人们预期中的。
不过,还是有明眼人看出了端倪,吕桐始终是游刃有余的,没有还手,并不意味着无力还手,倒像是在试探秦珏的真正实力。
如此,两人的修为已分高下。但这又如何?修为的高低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条件。
吕桐不是嘲弄,而是新奇,他修为与境界极高,但不得不说他见识很少。
他生在曦原,在曦原苦修,与妖兽为伍。
入世前,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与世隔绝的曦原是他生存的世界,远古宗门传承的“圣世光明”是他修行的法典。
入世后,他一路征战,连一合之将都少有遇到,所以他的世界,只在他的脚下。
而今,他看到了秦三世,看到了秦三世所站的那一座山。
比起世人,他对“开天神典”的了解是多些,但那种了解仅是字面上的知道,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所以,他很想知道同是出自曦原的“圣世光明神典”与“开天神典”究竟谁更强。
秦珏没有吕桐这些心思,他十分专注,只想战胜吕桐,至少在这个时刻,他没有想到这是为秦氏族人,为秦氏天下,为西琉域而战。
他双手再次拍出,天地间仿佛被撕下来一块空间,吕桐被割裂出这个世界,被封在一个犹如一块巨大的晶化的实质空间之中,秦珏丝毫没有缓手,欲再次雷霆一击,把那个晶化的实质空间震碎。
无数条纹路在那个晶石般的空间表面攀爬、延展,“嘎嘎吱吱”,碎裂的声音,穿透人们的耳膜,远观的人们屏住了呼吸,好像看到吕桐和那个晶石般的空间将一起碎成了齑粉。
蓦然间,晶石般的空间中,闪耀出一个白色的光点,如波纹般荡开,渐渐化成耀眼的一团光芒,照亮天地间的角落,世界瞬间失去原有的色彩,仿佛只有一种圣洁的“白”。
人们的视觉丧失了影像,只觉得脑海中是一片刺目的白。
也就在那一瞬间,人们看到了各自心灵深处有一个卑微的、奸恶的人形阴影,同时,在这种圣洁的光芒中,修行者的境界修为直线跌落,真元力量也不受身体所控,飞速流向那片光辉之中。
西都城中,皇城像被抽去了千年的时间,金色的琉璃,明黄的城墙,褪去了威严与尊贵的本色。
城中刚刚经历了那场骚动才安静下来的人们下意识地伸手去阻挡漫过来的刺目的光芒,却看到那片圣洁的白光穿透血肉连着白骨的手掌,惊恐无比地缩回手捂住了双眼。
秦三世双手“开天”,开出眼前一片万丈光芒,晶化的封闭空间,已被雾化成一片虚无,与这个世界再次融合。
圣洁的光辉中,他看到吕桐脚踏虚空向他走来。
吕桐一掌劈下,白色流光再现,天幕被一分为二,裂至地面。
秦珏一声长啸,宽大袍袖鼓荡开来,在天地开裂的前方极力抵挡,但地面上势不可挡裂出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并且像一条燃着的火线,大地一路崩裂,奔向西都城。
秦珏的身体在后退中撞向西都城的城墙,“轰”的一声,秦珏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的灰烟之中,城墙崩塌出一个宽达数里的豁口。
啸声再次响起,秦珏从灰烟中冲飞而出,随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九条黑色光束,光束在天空中化成九条巨大的黑龙。
黑龙摆动着龙须,盘绕在天空,龙鳞闪耀着刺眼的光辉,它们发出阵阵龙吟,令天地颤动,圣洁的光芒顿时弱了下来。
秦珏毫发无损地傲然立在空中,施出一个“九龙共吟”的法诀,那九条黑龙巨大的口中喷出的灰色光束同时射向吕桐。
吕桐一时摆脱不了,在电光环绕之下,身上不时炸出一团团黑光,受创的吕桐,口中喷出一道血线,像一颗流星坠向荡阴山。
秦珏在危急关头启动了“九宫皇天阵”,借助“九宫皇天阵”的力量,阻挡住吕桐的攻杀,保住了西都城。
这一切的发生,只在几个呼吸之间,远处观战的人们,虽然看不真切,但还是开了眼界。
混元境之战,不是近身相搏,也无繁琐的招式,甚至可以说至简之极,但举手便是灭世之力。
九条黑龙循着吕桐的坠势,扑向荡阴山,龙形消散,化成一张流光溢射的符阵,由上而下把荡阴山笼罩住。
秦珏来到荡阴山的上空,说道:“吕桐,此前我便说,为了胜你,我会全力,并不惜借用一切手段。”
“‘九宫皇天阵’果然厉害!但你现在言胜恐为时过早。”
符阵中,吕桐的声音从山体中传了出来,“这‘九宫皇天阵’虽能困住我一时,却难困我一世。”吕桐咳着血,却仍是那样的傲然。
“那好,我们再战。”
秦珏说着便疾身飞进符阵中,被符阵笼罩的荡阴山,一时间,浓雾朦胧,积云涌动,原本绿意盎然的山林,尤如幻境那端的一幅水墨画。
人们再也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只见云雾卷动、喷薄,山体震荡,不时传来沉闷的“隆隆”声。
有好奇且自持修为不俗的修者,试图进入荡阴山窥探,但均被“九宫皇天阵”震退,无人得知里面是怎样的战况。
若单论修为,从此前的对决来看,吕桐要高上一筹。
然而,“九宫皇天阵”威力惊世骇俗,可困杀“破幽境”以上的修行强者,吕桐就伤在大阵中的“九龙共息”之下,那么两人的决战就存在很大的变数。
此外,人们心中困惑的是,秦三世自称身怀“开天神典”,但从之前两人施展出的手段和修为来看,吕桐的杀伐,更具“开天”的气势。
不远万里而来的观战者不肯就此离去,驻足等候,他们要亲眼看到最后走出荡阴山的是谁。
十八位修为至少在“天行境”的金甲神将守在符阵的九个方位,三十万军纪严明的守城将士在完成吟唱后,就按步就班地换防轮值。
工部已遣来官员察看西都城东城墙损毁的情况,向上报备,夕阳快要西下的时候,东城墙的修复工作就已经开始了。
西都城的百姓不会在乎什么垂名史册的巅峰之战,对他们来说,生活就是糊口,他们不会傻站着饿肚子的,那阵骚乱与惊恐之后,百姓们很快就回到自己日常生活的轨迹中。
在井边或是河边的妇人们议论着邻里间的琐事,用着比平时浑浊数倍的水洗衣、淘米。
坐在屋檐下,或是聚在树下,听着远处传来的轰鸣声,一边谈论一边从饭碗中挑出从上方震下来的尘土和砂粒。
入夜,灯下做女红的少女们,不知扎破了多少嫩葱般的手指。
真正的不安,是来自皇城。
秦三世有兄弟,也有叔侄。对皇位,他们自不敢明争,但对皇位的窥探之心从来就没有死过,自得知吕桐与秦三世之约,他们的心思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荡阴山中。
吕桐不时向四处随意挥掌,把云雾搅得翻飞,山体动荡。秦珏躺在岩石上,面色潮红,嘴角挂着血迹。
“你怎知我会放手?”
“人生不过一赌。”秦珏无力地笑道。
吕桐想了想,觉得秦珏说的有些道理。
“你赌赢了。”
“是何毒?”
“踏入混元境,世上唯有‘九狐断脉花’可伤到我们,他们也是赌,赌你会遵守入世时说的话,所以才冒险动手加害于我,把此毒藏在启动‘九宫皇天阵’的九道阵符中。”
吕桐低声笑道:“这么说,也算是我害了你,至少是我促使了他们,若非我向世人宣称无意于天下,他们断不敢选择这个时机动手害你,哈哈哈,我吕氏先人们看到你们秦家人窝里斗,自相残杀,也是不错的。”
心脉尽断的秦珏呛出一口鲜血,笑道:“我一向自认演技高超,想不到你演技也不弱于我。”
“我很本色啊!我把你轰到城墙时才发觉异样,你真元泄得太快,明显有心脉断损的迹象,哪像是混元境的修为?我心知有人害你,所以甘受那一击,自坠山中,引你下来,想看个究竟,没想到你像一只死鸟,一头栽了下来,样子很难看,毫无帝王风范,不过我倒真佩服你的胆识与魄力。”
“我若有万全之策,何需如此?”
吕桐不解地问道:“你秦三世,身为帝王,呼风唤雨,威震八方,平日里用得着装吗?”
“别说笑了,个中滋味旁人难懂,吕兄,有何打算?”
“你现在不剩半条命,自然是先续你心脉,救下你的命,然后再设法保住你的面子,不管怎么说,你是一代帝王,是要名垂青史的。”
“我是说这之后。”
“你算准我会救你?”
秦珏默笑不语。
“说来,还是你一语了我心结------嗯,若非‘九狐断脉’之毒,你我尚有一搏。”
......
三天后,一声震天巨响,荡阴山上空突现异象。
漫山云雾带动着山野间的枯枝残叶旋转着由底向上聚拢,巨大的气流掀起了山岩上的浮土与草皮,有的树木被连根拔起,裹向暗灰色的气旋中,在山顶形成巨大的“龙卷”,呼啸着冲破“九宫皇天阵”的压制,直插天际,形成一个连接天地的漏斗。
“九宫皇天阵”被震出三条龙影,挣扎着在空中消散,守在九个方位的十八位金甲神将瞬间被震得不见踪影。
当“龙卷”由山顶缩回天际时,大地恢复了清朗。原本巍峨的荡阴山少了一半的山体,山顶有一处新生成的断崖,陡如刀劈。
秦珏站在山顶负手而立,面色如玉,俯视天地,仍是一派气宇轩昂的帝王风范。
一道细若游丝般的声音传到秦珏的脑海中:“你果真能装啊,刚刚你还在拜我。”
秦珏不动声色地回音道:“你为兄长,理当要受我一拜。”
“嗯,嗯,走了。”
“兄长,如何寻你?”
“当见时,自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