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峦叠嶂的云指山脉,纵跨东神州九万里,南连月离山脉,北接落玄城,云指山脉中段以北,十七座万丈高山连成一片,因方位走势极像天星图中的落风阵,故此地取名风落原。
风落原偏东的四座高山,在山腰处连成一体。事实上,它们是一座山体生长出来的四个山峰,四峰合围之处,就是高耸在云间的落风谷了,落风谷四面临崖,山岩险峻,青藤绿蔓,云雾飘渺。
四座山峰分别为:东海峰、西云峰、南阳峰、北月峰。进入落风谷唯一的山道在西云峰,那是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山道。
那条山道,是对世间修行者的一种告诫:五境之下,进谷者,不得驭空而行。
但是在外人看来,那条山道就是一个摆设。
东神洲有宗门无数,但能在其它三个大陆享有盛名的,只有易水门、无音宫、兽仙宗、落风谷四个宗门。
千百年来,落风谷超然世外,和别的宗派从无相争,宗派间每遇事端,但凡它出面,总能一语平息,东神洲四大宗门隐似以它为首,它在世间的地位以及一惯的作风,平日里又有谁轻易来拜山造访呢?
当然,那告诫是对外人而言的,落风谷的人倒不受此约束,进出皆随意,不能驭空的,就驾法器进出。
既然是装点门面的摆设,修建的自然不再是普通的山道了。
山道青玉为阶,九千九百级,且极宽,可八人并行。
动用如此巨量的上等青玉砌筑山道,如此手笔,可见其底蕴。
入谷的山门由谷中弟子负责看守,打扫山道的,一种是由犯戒受罚的弟子负责打扫,这是落风谷最轻的一种刑罚。
另一种是初入谷的弟子,作为入门的修行,打扫时间的长短,则看各人的天资和造化。
三年前,九姑等人费尽周折甩掉夏候长亭那个疯人,再回到碧莲峰时,落单的方凌已不见踪迹,抛开楚孤断的关系,九姑对方凌也很有好感,怎能由得他生死不明?便让明伯子带朱氏兄弟先回风落原,自己在那一带寻找多日,最后竟独自去了北漠的暗月宗。
暗月宗知道她的身份,且当日情况雪茹早就汇报得事无巨细,两大宗门本无瓜葛,他们不想也不敢轻易得罪风落原,持事长老便告知九姑,当日海天胜确是追着一个少年而去,但随后就意外陨落了,并有魂位牌为证。
海天胜身为宗门长老,他们自然要详加追查,但终不知所遇是何强敌,竟落得神形俱灭,至于那少年的下落,他们确实不知。
海天胜的死,九姑没有想到,但也相信暗月宗不至于拿宗门长老的生死相欺于她。
至于夏侯长亭相犯之事,纯属误会,他们深表歉意。
九姑知道那个修为已至破幽境巅峰的疯人,是被人用秘法控制的,那人当然是暗月宗的宗主了。
如今对方已作这般姿态,她也是知理的人,而且此次前来,是寻人问事的,本就没有追究夏侯长亭相犯的意思,这里是北漠寒原大陆,落风谷再怎样强大,她还不至于托大到独自前来兴师问罪。
当日,明伯子把朱氏兄弟俩带回落风谷,差人告请四师兄仇天啸,将二人收下,便回天逝峰养伤去了。二人被带去验完主修法则属性和根基,换了一身灰色长衫,就编入谷中四代弟子。
兄弟俩初入山门,自然要去打扫那条进谷的山道,可怜二人自小锦衣玉食,何曾提过扫把?看到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道,脸色当即就哭丧了起来。
朱锦山更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朱锦泰年长一些,明白朱家已败,能被落风谷收容已属万幸,哪还能容得他们再挑三拣四?
他苦着小脸看着哥哥一路扫地的背影,哀叹一声,正要爬起来,却被屁股下的青玉台阶吸引住了,扣弄了半天,惊得合不拢嘴巴。
叫道:“难不成这通天石阶全是玉石?”
那一瞬间,落风谷在他心目中才真正无比高大起来,觉得这个大腿抱得太值了,也正是那一刻,他开始努力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
以往,新入门的弟子难免会受到同门的欺凌,但朱锦山心思活跳,嘴巴又甜,很快就与那些一同打扫山道的同门打成了一片,也渐渐从他们那里知道了落风谷的大小事。
落风谷的主人落天真人,修为深不可测,百年前就隐于世间,不再过问世事,据说已修至混元境。
他座下有九个弟子,均为破幽境。二代弟子为天行境,三代弟子为辰聚境,辰聚境以下为四代弟子,一代弟子衣着没有约束,随个人喜好即可,二代弟子及以下,分别着黄、蓝、灰统一制式道袍。
谷中有弟子万余人,同门弟子辈份并非一成不变,皆按修为境界和功绩晋升上位。
谷中主事的是大弟子彦言,驻北月峰,总管谷中事务,二弟子秋诺诚驻南阳峰,掌功绩与刑罚,四弟子仇天啸驻西月峰,管门务,即弟子入门、考比、晋位等事务,六弟子墨寒,驻东海峰,主持落风谷的护宗大阵。
一代弟子中只有这四位常住谷中,谷中事务多由二代弟子具体打理。
其余五位则住在风落原的十三峰隐修,无事一般不来谷中。
论修行,三弟子左丘善行修为最高,但终年不见踪影,其门下亲传弟子三五年也难得见他一次。
带他二人来落风谷的明伯子是落天真人的七弟子,按辈份他们应称之为七曾师祖。
兄弟俩每日打扫完山道,几乎累得瘫倒在地,但照例要到行院领授落风谷的入门功法《青风决》,传他二人功法的叫崔志行,一个大他们几岁的蓝袍方脸青年,虽是照本宣科传念口诀,但遇有疑惑难明之处,也能尽力指点一二,倒不枉二人对他那一声“师叔”的尊称。
明伯子休养了三个月,伤势便已痊愈,只是被夏侯长亭毁掉的那两柄本命骨剑,找齐材料后,尚需数月时间的炼化。
他养伤期间,倒没忘记被他扔在西云峰下的朱锦山,那少年资质虽说不是太出色,但脾性甚讨他欢心,打扫山道算来也有三月有余,便差人把朱锦山叫到天逝峰。
朱锦山再见到神采奕奕的明伯子,如同见到亲人,倒地叩头,口呼:“七曾师祖好!”
明伯子衣袖一挥笑道:“不嫌拗口啊,那就再叫个十遍八遍的。”
朱锦山挠着头说道:“难不成我叫你师父?”
“跟在我身边,我还当不了你师父吗?”
“当得,当得,可这,这不合规矩啊!”朱锦山满心欢喜,却又为难地说道。
明伯子实在听不得那拗口的叫法,忽有一念,正自思量间,却听朱锦山小声说道:“要不,给我换一身衣服,倒可方便喊你师父了”。
明伯子听得心花怒放,拍手叫好,心想果真没看错这小子,这都能和他想到一块去。就让人给他找来一套黄色道袍换上,并送他一件凡级中品的飞行法器。
明伯子精于练器,顶阶的法器自然不少,但朱锦山修行尚浅,高品阶的他哪能驾驭得了?
朱锦山就此就跟在了他身边。
那件灰袍,朱锦山也没有丢,他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他明白师父待他的好,正因为如此,他就不能让师父有任何难堪之处,该讲规矩的时候,还是要装出规矩来的。
明伯子把他视为亲传弟子,亲授功法,指点修行,并授他练器之法。
朱锦山年纪不大,童心较重,但相较其他出身寒门的弟子,眼界还是有的,遇事会变通,所以明伯子偶尔会把天逝峰与诸峰之间的一些事务交给他去办。
他也不负师父厚望,修行极为勤奋,而且所办事务从未出过差错,他行走在风落原诸峰之间,有时也会去落风谷,虽然还谈不上什么声望,但名字渐渐被门中弟子熟知了。
朱锦泰看到弟弟跟在了七曾师祖的身边,他当哥哥的自然是高兴的,高兴之余,就心想,弟弟的例子在先,没准明伯子早就和九姑商量好了呢,一人收一个在身边。
当日在月漓江的情形,他看的清清楚楚,就凭与方凌的渊源,九姑怎么着也要照拂他一二的。
然而,他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九姑的到来,一次弟弟前来看他,才得知九姑至今未回风落原,按明伯子的说法,她去找方凌了。
九姑风诗音回到清音峰时,已是朱氏兄弟入门半年之后。
诸峰之间消息灵通,朱锦山的事自然瞒不过九姑,她知道后,倒不意外,这等事也只有她的七师兄能做得出来。
她的本意,是把两个少年带回落风谷,有个安身之处便可,就像自入门以来一直打扫山道的朱锦泰那样,无需刻意照拂,以后怎样,只能看各自的机缘、造化了,他们家的仇也只能靠自己去解决,风落原历来都不会为弟子出面解决世俗恩怨的。
春去冬来,朱锦泰整整打扫了一年的山道,之后作为四代弟子被分派到谷外的仙芍峰看管药草园。
这种差事,在谷中虽没有地位,但在工役类的事务中,也算是上等的差事了,而且若非他弟弟的关系,这样的差事也轮不到他。
能去仙芍峰,他是满心高兴的。因为仙芍峰和清音峰相邻,站在山腰,就能看到清音峰上隐在云雾中的亭台楼阁,好似人间仙境,他真觉得那是风落原最美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清音峰的弟子来找练丹的一味药草,攀谈中,才知道九姑早在半年前就回来了,他原本热切的心,当即就凉透了。
想到九姑为了方凌,能苦寻半年不归,而自己在这里被人遗忘,心里极为落寞,就此彻底断了曾经的念想。
他一个人的时候,常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出了错,这种落差使得心境有了变化。他不愿再去想生死不明的方凌,偶尔想到时,方凌的名字就被“他们朱家放牛的”替代了,没有念怀,只有冷漠。
说到底,他从骨子里看不起方凌。
妒意在冷漠中滋生出恨的种子,少年之间的友谊,就此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