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众人尴尬的面色，巴犸士才自觉失言，讪讪地看向明伯子。
    明伯子微微一笑，投去赞许的目光，算是给了他安慰。
    伏椃身旁的一位大臣，见机说道：“如此甚好，微臣先向诸位尊者禀报一下我朝兵马情况，算是东神洲对修界的交底了。”
    说话的是当朝掌管兵马的太尉陆桓柏。
    他向一旁退了一步，让出身后的那面紫红色的幔帐，两名宫女向两侧徐徐拉开，一幅占据整个墙面的地图呈现在众人眼前。图上的标注密密麻麻，众人大都游历甚广，很快就认出那是东神洲、南极仙洲、西琉域、北漠寒原等四方大陆的地形图。
    “自接到乐正王朝的密函，我朝便紧急调集兵马暗中西进，虎骑军、龙武军、西策卫，三军共五百万将士现已陆续陈兵曦原南段宜岭、曦原中段溪平两地。因是共抗西琉，乐正王朝拟出兵三百万，部署在溪平至血狼关一带。这几处地方，是西琉秦氏东进的必经路线，尤其是溪平，与西琉域的秋寒城隔曦原相望，众所周知，西琉秦氏的百万玄甲重骑就驻守在秋寒城，------。”
    修士们对凡间的征战大都提不起来兴趣，百万也好，千万也罢，那都如风吹的沙一般。
    明伯子也不感兴趣，但他看到寒门的莫照典听得神情专注，且在一个瞬间目光还闪烁了一下，心中忽然有了一丝疑虑，便也看向地图，陆桓柏的话这才进入他的耳中。
    “之前，南极仙洲白氏王朝答应拟出兵百万赴曦原南段的宜岭，然近日忽闻来使中途被召回，想来不会再出兵相助了。我朝历代与白氏王朝交好，今时之变，确始料未及，至于是何缘故，暂无确切消息。”
    “如此说来，南极仙洲是保持中立了？或是已与西琉同谋，也是不得而知。不过，疆域征战，我等修士是不能干涉的，但同样也绝不能容他们修界插手。”莫典的语气强硬地说道。
    上君山的史忠说道：“中立？可能吗？这个时候保持中立，与同谋有何区别？”
    他这话说出来，众人都觉得很有道理。
    那陆桓柏面色有些难看，身为帝王的伏椃则不动声色。
    莫照典正色道：“这就不得不防了。”
    “神洲南疆是我们兽仙宗的地盘，白氏若敢乱来，我兽仙宗先不答应，还有南疆无数修真宗门，倒要看看他们能否踏过南疆寸土之地。”巴犸士吼道。
    莫照典说道：“如此甚好，由你们兽仙宗守护南疆，则可免东神洲腹背受敌之忧。”
    眼看巴犸士拉着架子，就要打回府的样子，明伯子心中苦笑不己，心想不长脑子的人就是蠢得很可爱，人家还没用三言两语，就要把他支回老家了。
    “咦，乐正王朝的兵马如果南下驻守血狼关，岂不是要经过落玄城？”明伯子看着地图，突然插话道。
    “而且，西琉出兵东进，我觉得他们最好的路线就是直取落玄城才对，你们这样部署兵马就很有问题了。”
    落玄城对双方始终都是一个刻意回避的敏感话题。
    明伯子不是不知，他这样说就是要打乱北漠寒原那些人说话的节奏。他可不是一个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莫照典说道：“落风原的这位兄台，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申公化替双方引见时，莫照典对落天真人的女儿早有耳闻，所以对风诗音格外关注，一时走神，以至于介绍到明伯子的名字时，竟然没有听到。
    落天真人座下九个弟子中，论在外的名声，除了左丘善行，就是明伯子。
    他在北漠寒原，也是听闻过的。他话音刚落，心中一紧，忽意识到眼前这位面容俊美、说话刺耳、且性情放荡不羁的年轻人，可能就是传闻中的明伯子。
    明伯子没有接他的话，自顾对陆桓柏说道：“乐正王朝传来的消息，我想诸位大人不会不加核实就闻风而动，妄加用兵吧？”
    “尊者所言极是，举国用兵，疆域征战，这等大事，不论西琉域还是东神洲，都会谨之又慎的。调兵之初，就已探明除秋寒城的玄甲重骑未见异动，西琉域在各地大举调兵，陆续向曦原一带集结，其东进意图不言而喻。”左丞相佟萧何说道。
    “也就是说，探来探去，消息都是你们自己打探出来的，但始终没有西琉官方的说法。”明伯子问道。
    陆桓柏和佟萧何面面相觑，心想两国交兵，恨不得一夜突袭，谁还会想着给对方一个官方的说辞？
    明伯子哈哈笑道：“也是啊，兵锋相对之前，都是暗中遣兵布阵，不留余地的，谁会说‘要打了’‘打吗’‘打就打’呢。”
    他忽然收住笑声，凝色说道：“那是你们的看法，所以我仍坚持我的看法，西琉官方必须要有一个说法，而且我们要明确地知道。”
    莫照典面色很难看，不仅仅是明伯子无视他的存在，他几乎断定眼前这位俊美的年轻人下面要说些什么。
    然而他又错了。
    “在坐诸位，不仅是我，相信大多数人对你们如何陈兵、用兵都不会感兴趣的，说到底，这种疆域征伐，终究是凡力而为罢了。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看法。你们把兵力部署在宜岭，尚勉强说得过去，可重兵溪平？西琉秦军横跨曦原？可能吗？曦原，那是纵深十万余里，沉寂万年的蛮荒之野，有妖兽无数，他们会冒那个险吗？三千年前，出自曦原的妖兽祸乱西琉的教训，他们应该还没忘记吧。既便西琉有玄甲重骑不惧，但若东出曦原，一路与妖兽拼杀，怕是也要折损十之三四了，尚未交兵，主力先自损近半，我们会干吗？跪着求我，我也不能干啊！依我看，与秋寒城隔曦原直线相望的溪平，根本不用驻守一兵一卒，血狼关？仍是撇不掉曦原，他们为何不轻轻松松绕道北上至落玄城呢？可北上，可南下，顺势而为，他们西琉不是要图霸天下吗？北上可收北漠寒原，南下可取东神洲。所以，你们应移师北上至落玄城才对啊。”
    先前他那些话，陆桓柏等人并没重视，甚至觉得他那一惊一乍的，更有些儿戏的成份。直至此番，他们才用心思量。
    尤其左丞相佟萧何，心思是何等缜密，明伯子再次提到落玄城，话中似乎另有所指，他心中便有了一丝警觉，忙说道：“幸得尊者提点！修界的事，我们所知甚少，但三千年前曦原妖兽祸乱西琉，涉及修凡两界，我们是知道的，所以才把兵马西进情况告知诸位修界尊者斟酌。如今看来，确有不妥。”
    “这位寒门的，”明伯子连莫照典的名号也省略掉了。
    “刚才说该当如何？能当如何呢？这些都是我个人的推断。西琉秦氏不是要图霸天下吗？既然要乱修凡两界的秩序，就会借用修界的力量，直接把那百万玄甲重骑度过曦原也就不是多难的事了。所以说，我们所有的推断与猜测，都未必是真实的，而且也总有我们想象不到的。依我之见，于其我们在这里乱猜瞎想，不如直接上门问个明白。秦氏不是要打破修凡两界秩序吗？事实上，我也十分好奇，他们的出发点是什么，这样天大的事，总得先商量一下吧，天下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他秦氏还没成为天下霸主呢，商量不成再打也不迟啊！”
    明伯子头上一句，脚上一句，把莫照典说得有些糊涂了。他记得自己说的“该当如何”好像指的不是这个意思，却怎么被明伯子扯到“上门相商”了呢？
    明伯子的话看似有悖常理，但伏氏王朝的君臣几人却又实在找不出什么毛病，心想这人不仅无所畏惧，而且思路与常人迥异。
    而左丞相佟萧何想的则更深了一层。
    从明伯子对莫照典的态度上看，而且一再提到落玄城，就不能从表面上看成是兵力部署上的问题了。情报核实，无可厚非，要西琉的官方说法，还要双方坐下来商讨，看似勉为其难且异想天开，但从另一个角度上看，一方面是对乐正王朝的不信任，另一方面也未必不是解决之道。
    解决与否，那是后话，站在他的角度，不得不先思量一番乐正王朝的“好心”了。
    他向伏椃投去询问的目光，伏椃当即默许，君臣二人之间的默契，别人难以体会。
    “明尊者所言极是，前去问询、相商，当下而言不失为上上之策。”佟萧何态度诚恳、语气谦逊，“只是，这出使之人，我凡界之辈难以胜任呀！还望修界诸位尊者鼎力相助。”
    “如果仅是你们疆域征杀，我们是不会过问的，但乱改两界秩序，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了。所以放心好啦，出使西琉，自然由我们修界来做。”
    他本来还想说“为何改，如何改，不仅要知道，而且还要得有一个统一的意见才对嘛。”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这虽是他的本心之想，但也觉得这个时候大放厥词，是不妥的。
    “修凡两界秩序，不是西琉域的，也不是东神洲的，而是全天下的。我等修界就不能再有北漠寒原与东神洲的彼此之分了。所以莫兄，这出使西琉的差事，你我要首当其责啦。”
    明伯子对莫照典的态度急转直上。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莫照典的预料，明伯子说的又都条条在理，容不得他推脱，心中再怎样不情愿，也只得暂且忍下。
    明伯子这般说辞，各宗门也不愿落下面子甘于人后。
    经众议，各宗门派一人出使西琉域。考虑到北漠寒原只来了三个宗门，无音宫便没参与。出使的六人是：东神洲的是明伯子、卜道水、巴犸士，北漠寒原的是莫照典、史忠、以及暗月宗的执事长老余之计。
    其余的人，一部分前往曦原一带或落玄城防范，一部分则返回各自宗门，向修界召告以作策应。
    他们商定其中诸多细节，明伯子等六人便出使西琉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