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这种视觉上的冲击,还不至于让他们惊诧,他们心中的不安,是因为那道劈天而落的光柱带着一种异世的气息。
身为破幽境的他们,对天地法则气息的变化十分敏感,关键是这个时候出现,而且又是西琉域的方向,任谁都会生出些许联想。
卜道水说:“南极仙洲的那些人早就该到了,耽搁至今是何缘故?”
他面色凝重,最先道出了心中的忧虑。他们心中的不安,也让曾经的自信开始有了动摇。
不知是那道带有异界气息的光柱动静太大,惊动了北漠来到帝都的修真宗门,或是明伯子等人此前路过法觉寺,双方险些交恶,当晚,北漠的那些人就差人送来了拜帖。
“这是示好呢,还是探听消息呢?”
明伯子两指夹着那封拜帖,轻轻在面前摇晃。
帖子散发出淡淡的墨香,上面的落款依次是:寒门、上君山、暗月宗。
“这个时候来示好?当时干嘛去了?反正我不信。”
巴犸士念念不忘从法觉寺里冲出来的那道充满警觉的神念。
“有何不可?或许事后人家觉得不妥,现来补过嘛。”明伯子乐呵呵地说道。
“明兄,你是说他们也注意到了那个异象?”
这些天相处下来,卜道水多少了解一些明伯子的性情。
“都是破幽境的主,岂能感知不到天地法则的瞬间异动?他们和我们一样,心里都没底。”
“那我们见还是不见?”
“见个毛啊!他们以为自己是谁?想见谁就见谁吗?”巴犸士暴躁地说道。
明伯子说道:“我们都是应伏氏之邀前来的,可这都多少天了,始终不见南极仙洲的踪影,怕是有什么变数了,那伏氏也知不便久拖,所以聚议之事也就在近日。不论北漠寒原是想探听消息,还是交流看法,老巴说的有道理,不是我们小气,既然错过了时机,就没有重来的道理。何况,我们身在皇城,他们要来见我们,总绕不开伏氏吧,这点规矩他们不是不懂,就让申公化代我们婉言相拒就行了。”
巴犸士嘿嘿笑道,说:“同样的话,从你明伯子嘴里说出来,就是好听多了。”
卜道水说:“那是你不知道明兄另有一个厉害之处,远非你我可比。”
巴犸士与明伯子虽少有交往,但也早有耳闻。
卜道水接着说道:“明兄觉得南极仙洲的人不会来了?之前,我也是不解,他们再怎样耽搁,也至于拖这么久来不到帝都。”
果真如明伯子所料,间隔了两日,申公化便前来告知,已有确切消息传来,南极仙洲的来使中途被白氏王朝召回,伏氏王朝择日将与众人聚议相商。
白氏为何突然变卦,不愿与他们携手共抗西琉,就不得而知了。
风诗音私下里提醒明伯子,要小心易水门的卜道水,他言语间看似很谦逊,却像是惯着明伯子出头拿主意,不知心里打着什么盘算。
明伯子听着小师妹珠落玉盘的声音,就觉得如天籁一般无比动听,半天缓不过来神儿。
风诗音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妹用心和他说话实在是难得一见。
他心花怒放,连连称是。
自古以来,因修凡两界秩序,王朝与修界宗门几乎没有交集,除非遇到重大变故,三千年前,落玄城之战,世间传说东神洲与北漠寒原似乎借助了修界的力量,但事后两界都保持缄默不言,传言一直没有得到实证。
而今,西琉秦氏欲乱两界秩序,东神洲伏氏王朝就不能再死守教条了,何况伏氏广邀三方大陆的修界宗门,首先是乐正王朝的提议,其次,摆在桌面上来说,那也是为了维护正统的两界秩序,任何人都指责不了的。
或许是顾及修士不喜欢俗世间的繁文缛节,此次相邀议事,伏氏王朝的作派十分低调。没有喧哗的鼓乐阵仗,也不彰显皇权富贵,一切从简。
那天,皇城一如既往的安静,申公化引着众人来到正阳殿,伏氏当朝皇帝伏椃与四位大臣早就候在那里了,见明伯子等人来到,忙上前相迎,那伏椃皇帝行了提袍之礼。
年迈的伏椃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满脸深刻的褶皱,暗藏着岁月的沧桑,他年纪虽老,但清瘦的身躯尚未佝偻。
伏氏崇尚貙虎,并以此为图腾,他那身金黄色的锦袍上绣的就是貙虎的图案。
乐正王朝的来使之前已被伏氏王朝以邦交之礼接见过,并呈上了乐正帝乐正行的亲笔文书。
今日朝见却大有不同,乐正来使既紧张又兴奋,他向伏椃行了觐见之礼后,便小心谨慎地退到一旁,在他眼里,那些修士和仙人一样,一根手指就能轻松地让他死上千百回,平日里哪能见到?
明伯子早就从服饰上留意到暗月宗的人。
暗月宗为首的,正是三年前风诗音独自去北漠寒原探寻方凌音讯时,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持事长老——余之计,他的修为不知是否有所隐藏,看起来离破幽境尚有一线,他身后的那三人修为也都不低,均为破幽境。
明伯子也料想到了,当年在月漓江畔,他与暗月宗打过交道的那些人,很难出现在帝都。与白狐形影不离的雪茹在宗门虽有些地位,但远不够资格,海天胜有资格,却听说已经死了,而夏侯长亭那个疯人,暗月宗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他放到这里来的。
对明伯子来说,来的是谁并不重要,总之都代表暗月宗。
“承蒙诸位不远万里来到帝都共商天下大义,自接到乐正兄的函告以来,我寝食难安。西琉秦氏动用修界力量,欲谋天下,东神洲首当其冲。我等自不能坐以待毙,便修书召告修凡两界。南极仙州不知出于何种考量,来使途中被白氏召回,好在北漠寒原不计前嫌,愿与东神州携手共抗西琉------。”
伏椃尽其所能地放低了身段,但他那不急不缓的语速与沉稳的声音,仍透着帝王惯有的威严。
“正如乐正兄所言,西琉既然要图谋天下,想那秦氏不仅蓄谋已久,且必有所依仗。而他们所依仗的力量势必来自修界,这远非是我东神州与乐正王朝的将士能抗衡的,且不说我伏氏与乐正王朝覆灭,届时天下生灵涂炭,两道不宁,故请来修界诸位尊者共商。”
伏椃一口一个乐正兄,好像俩人交情匪浅。
明伯子心想,他都老成这样了,那乐正行怕是也老得爬不起来了吧。
他看着伏椃满脸刀刻般的褶皱,忽觉得凡界的人好可怜,他们在有限的百年时光里,在极其短暂的生命历程中,还要经受容颜苍老的折磨,还是修界好的多,破幽境之上,不仅有千多年的寿元,而且青春长驻,容颜不老。
对明伯子来说,他宁愿死去,也不愿看到令人心烦的褶皱堆砌在自己脸上,慢慢老到不成模样。
“我与乐正兄能做的就是倾两朝军力,陈兵千万西挺曦原,共抗西琉秦氏,但修界的事,我等实难以企及,还望诸位尊者鼎力相助。”
伏椃说到这里,便向众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场间一片沉默,伏椃干咳了一声。
巴犸士有点看不下去了,脱口说道:“这个自然。”
他说了这句,觉得还应该说点什么,便接着说道:“我们既然来都来了,而且好吃好喝了这么多天,就没有不出力的道理。”
伏椃与那几位大臣心中一愣,不知巴犸士口中的“好吃好喝”是个怎样的说法。
款待是有,但那是礼仪上的,他们一直以为这些大修士们不食人间烟火,申公化因职责所在,倒是知道他们长年避谷,但也并非不沾一点酒食,出于礼节,精心为他们安排了膳食。可他也想象不出大修士们“好吃好喝”是什么样的情景。
巴犸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不论是北漠寒原,还是东神洲的,好多修士顿觉面上无光,心中腹诽不已。
唯独明伯子越发觉得巴犸士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