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壶口,润河汇入只江,水天一色的江面,比月漓江宽阔数倍,江水由北南下,奔流滚滚,两岸青山相对,孤帆远影云间。
小船驶入只江后,方凌只在夜间骑着小照沿江岸奔行。
又行了两日,沿江而居的渔家泛舟捕鱼的船只渐渐多了起来,江面上往来商贾的船只也开始闯进了视野。
远处的山野偶尔散落着一些村落,直到岸上熙熙攘攘,人声嘈杂,便是一座码头了,江水荡起的波浪拍打着岸边,各种货物从岸上搬上搬下,船只进进出出,好不闹热。
出了曦原,方凌两眼茫然,心想去风落原,需问明路途,见前方有码头集镇,便提前在上游靠岸,带着小照沿着江堤行至码头。
码头上车马如织,往来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忙,缓步而来的方凌,倒像一个游人,紧跟在身旁的小照,一身暗金色,体形像极了虎豹,饶是他们平日行走在码头,见惯了各色奇人异兽,但小照肥厚的蹄掌击在青石路面上,啪啪作响,犹如敲打在他们胸铺上,令人胆寒,便纷纷躲开。
小镇是因货物集散的码头而有的,通往码头的那条街道最宽,建筑也最高,多为三层楼阁,那里云集着各家商号,间或有茶馆、酒肆和客栈。
小镇中还纵横着几条小街,琳琅满目的街市有些零乱,还不到晌午,沿街的食摊上就已蒸气缭绕,上满了各色吃食,沿街叫卖的货郎身后跟着一群嬉闹的小孩,忽看到提着蹄掌的小照一步一步行来,便惊叫着散去,躲进街角巷道里。
小照不会无端伤人,他是知道的,但他自己知道是没用的,外人多半会被吓到。
方凌也是无奈,那白玉班指空间可以收纳药草、晶石,以及魂魄之体的天芝,却无法收纳肉体活物。
方凌寻了一个茶馆,刚一进去,就有店小二大声招呼着上前,忽看到他身后探出脑袋的小照,吓得一个趔趄。
方凌用手掌轻揉小照的脑袋,以示歉意。
店小二知道那像虎像豹又像大猫的小照,既然能跟这个少年一路而来,自然是不会伤人的,但仍不免心惊胆颤,小心翼翼地领着方凌落座。
方凌要了一壶绿茶,待店小二揣上茶水时,就顺便攀谈了几句,这才知道,小镇叫汜水镇,原是一个只有一条破街的过路店子,十年前,彀城因扩建城池,就在这里修了一座码头,后来渐渐成了南北往来的商货集散地,汜水镇才有了今天的模样。
他又问了去风落原的路怎么走,店小二一头雾水,说从未听说过这个地名,建议方凌可去街上去买一份地图。
付茶水钱时,店小二见方凌摸出一粒铁晶石,眼珠子当即就直了。
他人精一个,过往的商贾、游客,他见的太多了,看方凌的衣着,不像富家子弟,出手却这般阔绰,不会是因为年纪小,见识少,不知其所用吧?
他动了贪念,忽又看到蹲在一旁的小照,吓得一哆嗦,老老实实替方凌兑换回一堆铢钱、铜元,沉甸甸地装了一袋子,又小声交代方凌,若有高品的晶石,就得去前方的彀城,那里有钱庄可以兑换。
方凌道谢,按店小二的指点来到街市买地图,连挑了几幅都没有看到有标注风落原的地图。
店家看到跟在方凌身后的小照,便看出些许端倪,心想不知这少年是寻山去修行的呢?还是入世历练的呢?
便说道:“小兄弟有所不知,修凡两界的地图是不同的,我这小店的地图只供凡人所用,你不妨去前面的彀城看看,想必会有小兄弟要的,彀城离汜水镇不远,只百十余里,顺官道,转过前面的太谷山就能看到了。”
方凌无心在尘世间逗留,心想,那风落原就在东神洲,不要那地图也罢。
忽听见天芝耳语:“去看看啊!彀城既然是座城,肯定比这汜水镇大上许多,我想看看这个世间是怎样的繁华,你自幼在朱家,足不出百里,虽入异界,行了千万里路,却像是另一个版本的曦原,所以,你也应该去看看你所生息的这个世间的人间百态啊!”
小照站在一旁,顽皮地歪着头,看着方凌,言下之意就是,看你去是不去。
方凌敲了一下它的脑袋,笑道:“小家伙,敢看我笑话啊!”
汜水镇本就在太谷山下,行不多远,官道陡转,绕过一道山梁,眼前视野豁然开阔,远远看到前方云雾飘渺处有一座雄城,仿佛就生在云间。
与其说它是开山而建,不如说它是挖空了那里的山脉,搬走了一切能阻挡它存在的天地。
气势恢宏,雄伟壮观的彀城,令方凌大开眼界,心潮澎湃。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把汜水镇与远处那座雄城联系在一起,只能说眼界限制了他的想象。
他暗自感叹道:一座州城尚且如此,不知帝都又是怎样的景象了!
小照受到主人情绪的感染,变得很兴奋,它站在太谷山顶仰天而啸,天地间,风云骤起,雷光乍现。
彀城地处东神洲西疆,隶属东神洲三十六郡之一的溪平郡。
小照呼啸着跃向空中,引动风云,踏风奔行,几息之间已过百里,青森森的雄城已在眼前,它一个纵跃,落到彀城的城楼上。
巡城的兵士,看到天空中一道乌风疾射而来,在眼前一晃,似有东西落下,转眼就没了踪迹。
他们持戈前后巡查了一遍,城墙上平静如常,看不出任何异象来,众人心中不免疑惑,却听一年老的兵士小声说道,怕是过路的修界尊者,我等可招惹不起。
众人面面相觑,便收起铁戈,重整队列,继续巡城去了。
方凌站在城楼上,一眼望不到彀城的边界,城中的道路如棋盘,整齐划一,街道宽阔,有的甚至可供八辆马车并排通行,星罗棋布的建筑群,如落天的繁星,楼阁亭台如似锦的繁花,重重盛开在天地之间。
方凌只觉得眼前这座规模宏大的雄城,像是无数个朱家堆砌起来的。
忽然,盘在方凌胸膻间的极光之晶微微跳了一下,带有极寒气息的极光之丝,似要游出。方凌的神念一紧,便感受到几束窥视的意念一扫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天地法则的暗动。
他想,大概是隐在城中的修士觉察到他的到来,进而对他的试探。
可是他们能试探出什么呢?意念和他的神念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上的,只要他想,他就能完全碾压那些过来偷窥的,把对方里里外外看个精光,但他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他不动声色,不与之接触。
有修士隐在城中,他并不意外,就像他能来到彀城一样,但是那些人的举动,他觉得是非常无礼的。
那几道意念强弱不一,但都算不上强大,围着方凌和小照盘游了一会,便各自散去。只有一道给方凌留下了印象。
那道细如发丝的意念,好像对小照更感兴趣,散去时,还发出一声好奇的轻笑。
以方凌凝神形化的强大神念,可以轻易碾碎对方的意念,但他没有那样做,毕竟从凡人到修士,实属不易,他只是来买地图的,顺便带天芝和小照看看这个彀城是怎样的繁华,没必要无端与人生怨,虽然他们是无礼的,甚至带有一些挑衅的味道。
方凌在异界的极寒之巅把极光炼化入体,并在胸膻间凝成一粒极小的晶核,平日里很安分,没有方凌的召引,从不异动,但今日是怎么了?是因为城中修士的窥探吗?方凌觉得这个说法有点牵强。
方凌带着小照来到人流如潮的彀城中,问明了路人,穿过一座廊桥,拐进东林街,来到一座沿街的楼宇前,门前石阶的两侧是两盏半人高的花岗石灯,店门的门额上方有一块描金门匾,上书《四海图志》,有店内的侍者在门口接引各色人物进出,方凌站在店外的石阶下,却不见有人过来招呼。
天芝小声耳语道:“你该换身衣服了,难怪别人不待见呢!”
方凌笑道:“待见不待见又有何关系?我只不过买张地图罢了,再说了,是我自己找上门的,也用不着他们招呼。”
方凌至今还穿着苏娟哥哥的衣服,陈旧且显肥大,布料也十分低劣。
在汜水镇,往来商贾、游人,又有船工苦力和渔民,自然不会显得寒酸,但在彀城,人们看他就是乡里巴人了。
方凌刚踏上台阶,就被站在门口的侍应挡住了。
或许是见怪不怪,那侍应看到方凌身后的小照,却仍有恃无恐,语言傲慢无礼,几乎是在呵斥方凌。
方凌无心和他计较,说是来买地图的,那人仍不依不饶,让他到别家去买。
“看见没,这就是人间百态。”天芝轻语笑道。
“嗯,他是不如汜水镇那间茶馆的小哥。”
方凌踌躇着欲转身离去,忽听有人说道:“店大了就可以恃势凌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