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晴空中忽降下乌云,滚荡着撼天动地的天雷声。
那轮“明月”在如浆的稠云中摇曳着,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镜中本是烟波浩荡的清朗洞天,此刻变得恍惚不清,偶有一道道冰裂的晶纹闪现。
方凌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景象,他想起来了,在他从异界跨越时空回归时,见过这种空间冰裂的晶纹。
难道那面水月洞天般的“镜子”是跨越空间的星空之门?门那方是哪里?又是谁在注视彀城?
他收拢神念,平息住体内躁动不安的天炎,正待安抚狂躁不安的小照,它已再次仰天怒吼,随着那震天的吼声,它嘴中喷薄出点点的星光。
他很意外,不明白小照体内为何也会有星辉。
数道匹练般的闪电,划空而下。
引动天雷,小照已不在话下,但驾驭的还不十分熟练,引下的数道雷光,只有一道劈中那面“镜子”。
很难说“镜子”是因冰裂的晶纹碎开的,还是被雷电劈开的。
总之,镜中的水月洞天化为一片烟云,从里面跳出一位身披黑色鹤氅,内着黄袍的年轻人,五官俊美异常,但惨白的面色,给人一种极为阴柔的感觉。
他从那片烟云中走出来的时候,天上的雷电正盛,蓝色的电光缭绕在他身上,他本来可以十分从容地从“水月镜门”中走出来的,没想到会遇到了小照引下的天雷,而且在他迈出右脚跨出“水月镜门”时,为了不让那件空间法器受损,他必须提前收起。
这就使得他的出场有点狼狈。
至少那一跳,与他冷峻的形象极为不符,这令他极为窝火。
其实,除了方凌,真的不会有人在意他出场是怎样的形象。
他身披鹤氅,玉树临风,不知迷倒了城下多少人,他脚踏浮云站在天上,如仙人一般,更是令彀城的万民景仰,他们世俗一生,一辈子也难得见此景象。
那人立在空中,单手一握,雷声与电光随着满天乌云消散退去,面色阴沉地审视着脚下的彀城,在他眼中,城中的人皆如蝼蚁一般。
“谁能告诉我,这天雷是谁引下来的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响彻在每个人的耳中,语调看似平静,却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威严。
天雷?不就是天上自来的吗?除了真仙神魔,谁还能它引下来?难道城中还有一位仙家神尊?人们均是不解。
不是都说是“天降祥瑞”吗?这位仙人怎么像是来找事的呢?然而城中的百姓看不够热闹似的,一波一波涌向街心。
方凌低声对小照说道:“不要再招惹这人,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小照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但它知道必须听从主人的话。
方凌带着它迎着涌向街心的人群退到沿街的屋檐下,忧心忡忡地向东城行去。
他无法感应到那人的修为,但是凭直觉,那人是自他入世以来,所见修为最为强大的,九姑、明柏子、夏侯长亭皆是破幽境,但与此人相比,都尚且不如。
难道是混元境的强者?
“还不出来吗?”那人冷笑道。
他站在空中,伸手一探,伴随着无数声惊呼尖叫,那座九层奎星塔平地而起,缓缓升至半空,上下颠倒过来。
那人手指轻弹,九层奎星塔斜着飞了出去。
“轰轰轰”,塔身扫向方凌所在的那条街道,一座座沿街的楼宇被撞塌,尘烟四起,房屋的崩塌声夹杂着凄厉的惨呼声。
人们如潮水一般四处逃散,嘴中“咦咦呀呀”地发出惊恐的尖叫,人群从方凌身后慌不择路地奔逃过来,相互推搡着,踩踏着,哭声一片。
“天降祥瑞”,他们和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方凌停下来看向身后,刚刚还是繁华的街市,转眼间已成为一片废墟。
青云街已被毁去大半,残存下的那一段,在人潮散去后,越发显得空旷、开阔。
远处一座楼宇的残墙“吱吱呀呀”地倒塌下来,拍起一阵尘烟,一段横梁滚落在街道的中央。
方凌从屋檐下走了出来,站在空旷的路中间,默默地看着前方那片废墟。
废墟中埋葬了不知多少生命,而这一切都缘自于自己一时的胆怯与退缩。
也许他现在站出来已于事无补,也许他站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但他终究站了出来。
他耳边环绕着哭声与喊叫的余音,当他站在路中央的时候,整个彀城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的前方是青云街两边倒塌下来的废墟,背后是通往东城的道路,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唯独他和守护在他身前的小照。
方凌与站立在空中的那个鹤氅黄袍的青年人隔空遥望。
那人笑道:“你还是出来了,你也知道,你是逃不掉的。”
他的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很轻柔。
由于距离远的缘故,那人的身形只有方凌中指那么大,但传过来的声音十分清晰。
“你为何这么残忍?城中百姓与你何怨何仇?非要这样大动干戈,伤害无辜!”
方凌五行修为尽失,自然无法用法则之力把声音送出去。
他不管对方能否听到,只管宣泄自己心中的悔恨与不满。
“呵呵,这一切还不都是拜你所赐!”他笑吟吟地说道。
忽然“咦”了一声,脸色阴沉下来,说道:“我一路追寻而来,明明在这座城中找不出第二个你,却又不是你,小子,告诉我这是为何?”
方凌不明白他说的意思,寻思:自异界回归以来,自己从未与人结仇,这人难道是“暗月宗”的?还在为当年之事吗?自己消失了四年的时间,这么快就追来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可能,至于说的是他又不是他,肯定是因为他看不到他身上有一丁半点的修为。
就在这个时候,靠近废墟与青云街交叉的一条贯穿南北的大道上,先后冲出两队守城的兵马,他们明光铠甲罩身,手持强弩,马挂铁矛与战刀。
为首的一名守城将领,高声呼喝道:“何方神尊,竟罔乱修凡两界秩序,毁我城池,滥杀无辜。”
那将领口中虽是斥责,也还没忘记挂上对修真者的尊称。
他敢于斥责,那是因为占了天下至理,而且责职在身,走个过场,对那些死伤的百姓也好有个交待,反正修界的事,远不是他一个守城的将领能问得了的。
在他想来,修真者再怎样狂妄,再怎样神法通天,也不至与天下为敌,他只巴望着对方及时收手退去,就此了事。
这些守城的铁骑,铠甲装备虽然也算精良,但与方凌在骧山见到的那些玄甲重骑,就远远不如了。
“啰嗦。”
那人一脸厌弃,手指一挑,那名将领就觉得脖子一紧,瞬间窒息,身体离开坐骑,飘向空中,他双手布着自己的脖子,万分惊惧,蹬着腿想挣脱,想努力张开口。
平时最简单的动作,现在对他来说是那样的奢侈。
他越飘越高,最后看到了那个青年人的眼睛,那是满眼来自地狱的一片幽黑,也就在那一刻,他放弃了求生的欲望。
天上飘过一片血云,“叮叮咣咣”落下的铠甲与衣衫散了一地,众将士先是惊咦了一声,随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主将死了,如风吹起的沙,而且死得尸骨无存。
然而这两队将士军心未散,他们纵马怒吼,纷纷拉满强弩,连珠发射利箭,射向空中的那人。
他们可不管对方是什么神还是魔,那一刻,他们只知道犯城者必诛,这是他们守城将士谨记的一句训言。
一阵箭雨过后,站在空中的那人毫发无损,羽箭也不知去了哪里。
“嗖嗖嗖”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由彀城四个城门的方向,长空划过一道道黑线,黑线所指之处,正是站在空中的那人。
黑线近了一些,泛着冰冷的光泽。
青云街上的将士无比振奋,一片欢呼。
那是他们攻城伐地用的“神臂战弩”,所用羽箭为精铁所铸,长约三米,碗口粗细,重一百八十斤。
不仅如此,羽箭前端有时还会填置火药,一触即爆,威力强大无比,有崩天裂地之能。
羽箭由专用弩车机具拉弓发射,满弓之力将近万斤,每个城楼架设十六具“神臂战弩”。每具战弩配四名兵士,一人校正目标,两人合力装填羽箭,一人操作发射机具。
神臂羽箭破空的啸声十分尖锐,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它们的飞行速度极快,但在人们的眼中,它是慢的。
因为他们都希望姗姗来迟的“神臂羽箭”早一刻灭杀掉那个凶恶的人。
因为他毁坏了他们的家园,毁掉了那座象征彀城文风昌盛的奎星塔,而且在那片废墟中也许埋葬着他们至亲的人。
第一波六十四支“神臂羽箭”刚近身那个青年,第二波已划破长空接踵而至。“轰轰轰”,彀城上空闪耀出一团团巨大的火光,映红了天际,地动天摇的爆炸声,滚着热浪,如汹涌的波涛,袭卷全城,城中的人们有片刻的晕眩和失聪。
那两队将士在看到神臂羽箭袭来的时候,就有了准备,在欢呼的同时,也撤出那片区域,或是就近找一处掩体。
他们冲进青云街的时候,没看到站在街那端的方凌,也无暇去看,直到他们策马撤离的时候,有人才无意中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
一名兵士朝方凌挥着手喊道:“傻愣着干嘛,还不快跑!”
孤零零地站在街中央的方凌,在那一瞬间感到心中很温暖。他想起了月漓江边的摆渡人万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