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伏觞忽看到方凌胸前闪现出一缕缕游丝般的绿光，映着淡淡的绿光，他猛然发现方凌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道白色的虚影。
    他如同见鬼一般，吓得“啊”的一声，却进了满嘴的泥土。
    那道白色虚影环抱着方凌，看了他一眼，也不言语，好像他不存在似的，若不是他吓得身体发软，几乎要丢下方凌，再次土遁而去了。
    他定了定神，这才看清那道白色虚影是一个女子的形体，她对方凌环抱的动作，显然是一种关切之情，这让他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不过那种举止也算是两性间的亲昵了。
    他在宫中长大，可不是什么懵懂少年，也算是阅过女色的人。这点亲昵，他看在眼里还不至于脸红心跳。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女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是个虚影，显然是魂魄之体，那和鬼魂还有什么区别？
    在世人眼中这是污浊之物，是极为不祥的，他可不想招惹。
    随后他又自省，尽管自己修为低浅，但好歹自己也是一个半只脚迈进修真道途的人了，却仍跳不出世俗的偏见，就这种眼界和心境，又算得哪门子的修行？这也足以佐证那个羊胡子老道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他心里左一个羊胡子老道，右一个羊胡子老道，在他认为青羊是个骗子时，他们师徒的情份就没有了。
    想到这种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也真是奇葩至极，又想到一向精明的父王已渐渐老去，他不禁哀叹不已。
    方凌身上的绿光渐渐变成了冰蓝色，一股极寒的气息，冻得他止不住地哆嗦，手脚都要冻掉了。
    尚没等他数完手指是否还齐全，方凌身上的冰蓝之光又变成了橙红之色，他瞬间像掉进了一座火窟中，头发眉毛仿佛要燃烧起来。
    一息之间，就是冰火两重天地，养尊处优的他，何时受过这种罪？
    他心中祈求道：“兄弟耶，好歹是我救的你啊，别这样折腾我行不？”
    橙红的光芒忽然大盛，伏觞只觉得眼前一片霞光，然后就迅速恢复了黑暗。
    方凌醒了过来，气息很微弱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大概是对那个虚影女子安慰之类的话语。
    方凌在昏迷中，体内的极光之晶与天火自主运行修复伤势，他醒来的时候已复原了大半，只是识海神魄受到重创，神念之损比他从异界回归时还要重，且又是连番受损，想完全恢复，怕是比之前更难了。
    最后那一瞬间，他听到来自天边的一声的轻喝，总觉得看到了两道跨空而来的身影，此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是何模样。
    他想这应当是识海神魄受重创所致，不过他对身边的那个有些像朱锦山的圆脸少年还有一点印象。
    “没想到是你！”
    伏觞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住啊，就算扯平了。”
    “你不过是对小照感兴趣，那不算什么，我没想到你会出手相救。”
    “那不算什么呀，我也很怕死的，被埋在废墟中，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甚至都忘了我有土遁之法可以逃命，可是看到你也不比我大多少，面对强敌，却很勇敢地站出来，这一点令我十分佩服。”
    方凌有气无力地说道：“言过了。”
    “不是说你能救下几个人，哪怕你只救下一个人，那也是一种道义啊！当时，我就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你一样面对强者，无所畏惧，所以一时冲动，就帮了你一下。”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圆脸少年能在那个时候出手救他，这份情谊，方凌是记下了，而且他觉得这个少年很有趣，心无城府，十分坦诚，丝毫不隐瞒自己胆小怕事的一面。
    “你不差的，这么小的年纪就快到破幽境了。”
    “哎呀，别提这个了。”
    伏觞一听到这句话，头就大了，恨不得再钻到地缝里。
    伏觞很健谈，把自己姓氏名谁，如何修行的，又如何被那羊胡子老道搞假，骗出五虹聚顶的，一股脑儿全倒给方凌听。
    伏觞是王族，方凌感到很意外，伏觞被骗假修，他更是听的一愣，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心想世间还有这种荒唐的事情？
    他忍不住笑道：“这也能行？”
    “我父王也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哎！真不知他从哪找来的那个羊胡子老道。”
    方凌沉吟片刻，说道：“你父亲也是一片苦心，既然你有慧根，为何不送你去正统宗门呢？这一点你想过吗？”
    “啊！这个，我没想过啊！我自幼连灞原都没离开过，哪会知道外面的山山水水是什么样的，六岁时就跟了那个羊胡子老道，按他说的，天下就他是正统，世间的名门正宗，都不如他呢。”
    伏觞显然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不送你去正统宗门，是不想让世人知道你有道法修行，你还不明白你父亲的想法吗？”
    “你是说，我父王想把王位传于我？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呢？我上面还有两个兄长呢！嗯，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可是我不想当呀！”伏觞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父亲知道修凡两界秩序的存在，所以对你的修行密不示人，不想让外界人知道，传位于你，是想永葆你们伏氏王朝基业。”
    方凌心想，伏椃这般作为，可能是想让伏觞成为西琉秦三氏那样的强者之尊，王权加身，以成就伏氏不朽霸业。
    “哎，我这一场荒唐的修行，一旦传出去，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不被人笑话死才怪，我才不想要什么王权霸业、君临天下，足不出皇城十里，有什么好？不如与凌哥一起纵横天下、逍遥自在的好。”
    “当年的秦钰，也许和你是一样的想法。”
    “秦钰？西琉秦三氏吗？他的治世之能，无不令后世历代君王景仰，而且传说他是当时七大混元境之一，可那个羊胡子老道却说那是秦钰自个吹的牛，再加上后人对他的吹嘘，才成就了他的传说。”
    青羊那个“散人”糊弄人到这种地步，也确实无耻得没有底线了。
    方凌简直哭笑不得，笑道：“你怎么就信了呢？”
    伏觞说：“我当时也不大相信羊胡子老道说的，心想秦钰那么一个伟大的君王，怎可能是一个瞎吹牛皮的人呢？就去查了官史，史书说秦三氏是一代治世明君，有关他的记载，好像有一个西都之战吧，把那一战写得惊天地，泣鬼神，把他说得光芒万丈，但是通篇也没有说他是混元境的绝世强者。”
    方凌说：“你还知道查官史啊！也对，以你的身份，查起来也方便。”
    “官史嘛，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反正这个事儿是有的，就是觉得有点夸大，我那时还小，只得信了羊胡子老道，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认为秦钰是一个会吹牛的一代明君，不仅他自己吹牛，还有一群人在后面帮他吹牛，不过，他的吹牛也丝毫不影响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不是吹牛，西都之战，史书未尽其详，秦钰的确是混元境强者。”
    伏觞听到这里，眼中写满了憧憬与向往。
    “秦钰与那个要杀你的人相比，如何呢？”
    伏觞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头没脑的。
    “这如何比？我只知道他是我入世以来所见修为最为强大的人，那种灭世气息，似乎还不是破幽境能施展出来的。”
    伏觞吓得吐了吐舌头，说道：“那岂不是混元境强者啦？我俩真是命大呀！凌哥，他怎么会找上你麻烦的？”
    “我也不知道，很可能认错人了。”
    以当时乔雍说的那句话，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方凌是不是他要追寻的人，他只为心中的不安而来，宁可错杀万千，也不肯放过一个。
    方凌心想，他与那个鹤氅青年素不相识，如果有仇怨，也只能是暗月宗的旧事。
    他回归于骧山下，由曦原入世东神洲，且不说他们如何得知他的行踪，那人自始自终也没叫过他的名字，显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也就不可能是为夺取圣世光明神典而来的了。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追寻的呢？
    小照是世间仅有的“太阳烛照”圣兽，可他对小照毫不留情，显然并不在乎小照是不是圣兽。
    灵天血芝吗？它一直在白玉班指中，除了他和天芝，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是为那些晶石吗？他只在“四海图志”用过一次，即便他有用不完的晶石，一个混元境的强者，会为此谋财害命吗？
    是为了异界的天火吗？
    他在骧山时，动用过一次，招至曦原万兽朝宗，难道那人一直在曦原隐修？想夺取他身上的天火？
    他认为这是最接近真相的一种可能。
    退一步说，他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人想要得到的，可是那人最后的举动很简单明了，分明就是为了灭杀他，一切又都无从说起了。
    乔雍自己都没弄明白，方凌又如何能想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