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苏跳进去时,感到身后仿佛跟随着一双眼睛。
他站在木桥上,下意识地向身后看了一眼,哪里还有“窗口”的影子?那里分明就是一面挂满藤蔓的崖壁。
高崖、窄桥,容身的地方很逼仄,脚下流云,他如站云端,山外天高地远,云蒸霞蔚,景色秀丽,本该心旷神怡的,他却心慌的一批。
他想纵身越过木桥,却发现一身的修为全然使不出来。
天地还是那个天地,但天地法则似乎不再是以前的了,这让他感到更加恐慌,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心中不禁骂起了师父。
他的师父童难自然不会料到这一点。
童难是幽冥宫宫主太史云尉的二弟子,太史云尉在寿元将近时,急于冲破混元境,但破境失败,临终前,把幽冥宫传给了大弟子冯苦,却把藏天书院的隐秘告诉了童难。
也不知道是太史云尉死的太匆忙,没来得及说,还是他压根就不知道,总之童难不知道画中秘境能禁锢修为。
当年童难为了进入藏天书院,不惜以身犯险,触发了护山大阵,没能潜入藏天书院,还残了一条腿。
他知道藏天书院有阵法守护,只是觉得藏天真人不在几千年了,那个护山大阵即便还能用,其威力也会大打折扣,他身为破幽境巅峰的强者,再不济,也还是能全身而退的。
但事实比他想像的要糟糕,活生生地丢掉了一条腿,他不死心,一心想进入藏天书院,就是为了得到《创世天典》,以求有朝一日能踏入创世大境。
对护山大阵的破解,他始终不得其法,最后想到了混入书院,以书院学子的身份,参加四大书院的研学。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
然而他一脸的沧桑老相,易容装扮勉强可以解决,可他不通文墨,就是致命的缺陷了。
这个办法对他行不通,眼看自己千年寿元也即将耗尽,只好让弟子中文墨最为出众的蒋苏混入雪林书院。
他自然信不过门下弟子,欺师灭祖的事他见的不少,认为贪婪是人的本性,否则他也不会为了一部《创世天典》丢掉了一条腿。
如果不提前留下一些手段,那么蒋苏一旦得到《创世天典》,隐匿起来,他也没有办法。
蒋苏本来倒没有私吞的心,毕竟他修为只是天行境,而能够冲混元、破创世两境的《创世天典》,还不是现在的他能修行的。
后来,他发现师父在他身上不知搞了什么手脚,反正就是死不了,但也逃遁不掉的那种,从那以后,混在雪林书院的他,就开始希望四大书院研学的日子能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用时间慢慢耗死师父。
蒋苏心慌了一会儿,心想,不管怎么说,这里还属于藏天书院吧,修为被禁锢了,就当和研学的那几天一样,在书院里行走,有什么可怕的?他虽然这样自我开解,但仍心有余悸,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走过木桥,一条栈道攀崖而上。
他耗尽气力,手脚发软才爬上山顶,眼前的一幕简直让他绝望。
同样的一条栈道攀崖而下,同样的青藤木桥荡在云间。
他不知道是不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但确信对面的山崖,肯定也有一样的栈道和木桥。
如果修为不被禁锢,这一切都是抬腿即过的。
“这是考验我吗?”
他满心的怨念,想仰天大骂,却又不敢,生怕引来怎样的惩戒。
都走到这里了,已经没有退回去的道理了。
如此爬过了四道木桥,当他累成死狗一样的时候,瘫坐在木桥上,拨开云雾,眼前的景象,令他如在梦中。
他真的很想放声大哭。
高山已退向两边,云端现出一片巨大的广台,广台深处耸立着一座巍峨的门楼,门楼前有两座碑亭。广台、门楼与碑亭,那分明就是藏天书院啊!
他以非凡的毅力,耗尽肉体的气力,爬过一山又一山,竟然又回到了藏天书院的大门外?他几乎要崩溃了。
方凌的神念跟着蒋苏来到画中的空间,在蒋苏还在第一座木桥上晃悠的时候,他的神念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画中的空间能禁锢修为,但对他的神念丝毫没有影响。
他也觉得奇怪,但知道那绝对不是真正的藏天书院。
这里的天地是实质的,并非是一种虚幻,与白玉班指的空间不同,蒋苏能进来,说明它可以容纳生命,而且这里更为广阔,可以称之为一个青山绿水的世界。
一样的碑亭,一样的书院大门,从先圣殿到两侧的碑廊,眼前那座书院的布局与构造,与真正的藏天书院如出一辙,只是这里空无一人,没有显现出任何生机。
在这样的一个空间中能缔造出来一方世界,那么它的缔造者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方凌不禁想到了“创世境”这个词。
如果这一切都出自藏天真人之手,那么他无异于是一个真正的创世者了。
他想到那些记载后世的碑文,心中不禁疑惑,创世境的强者,真的有无限跨越时间与空间的神通吗?
方凌还是看出了两者不同的地方。
这两座书院,布局与构造虽然一样,但并非完全复制,先圣殿前面那几棵松柏数量不同,造型也有明显差异,年代似乎更加久远一些。
再往后去,就是藏天大讲堂和道统楼了,然而他渐渐感到神念有些不支。
这几日,他的神念又有精进,但仍然没有完全恢复,至少还不能化神凝形,现在所能到的地方,几乎是最大的极限了。
从蒋苏断断续续的思维片断中,方凌知道他到这里是为了一部《创世天典》,但这部典籍存放在何处,却是不知。
他判断这部典籍最可能存放的地方,应该就在后面的藏书楼里。可惜现在的他无法过去。他身上的“圣世光明神典”尚没能参透,且也自知,自己的大道之途异于常人,这世间的修真功法再有千般好,对他来说也不是必得之物。他跟着蒋苏进来,也就是对那幅“画”的好奇,并没有想过要得到《创世天典》。
蒋苏看着眼前的那片建筑,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从师父童难骂到师祖太史云尉,他的掌门师叔冯苦也中了枪。
因为当年他入山时,各方面的资质都很好,冯苦本想收他为座下弟子,却又念及师弟那一脉人才不济,便把他给了童难。
蒋苏这一番骂,直到骂得口干舌燥,躁怒的情绪才平息下来。
心想累成这样才来到这里,就进去看一看吧,或许《创世天典》真的就在这里面呢?师祖不知从哪里得知的这个秘密,又不曾真正进来过,师父更是倒霉不是?毛都没见到一根,还丢掉了一条腿。
在这里,他空有一身天行境的修为,肉身体魄也不比常人强壮多少,他爬到“藏天书院”时,早已累成一摊稀泥。
他的想法和方凌一样,认为《创世天典》理应存放在藏书楼。
或许是他更想细细品尝收获的滋味,从先圣殿开始,绕过藏书楼,不放过这里的每一处,一路走下去,一直来到书院后门。
在这里他没有看到应该有的后山别院,因为后门外就是连着天地的云海了。
虽是一无所获,但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带着无比的兴奋,折回头直奔藏书楼。
仿佛那部典籍在朝他招手。
他站在藏书楼前,心情有些激动,感觉自己离那部《创世天典》如此之近。
他拾阶而上,来到第一层,在他进门前,忽想到之前去过书院的藏书楼,见过那里浩如烟海的藏书,如果这里也像那样,鬼知道那部典籍会放在哪儿了,难道要一本一本地翻阅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觉得头疼。
“吱呀”一声,他推门而入,一阵浓郁的书香之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万年陈腐的气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空空如也。
书呢?连一页纸都没有,连这里的气息都是骗人的!不用在一楼找了,倒省了力气,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
可是从一楼找到六楼,每一层皆是空空如也。
他简直要疯掉了,带着满腹的怨念来到最后一层。
这里已经不是有没有藏书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进去,毕竟外面的那个七楼被封住了。但这也正是他的希望所在,不相信在最后一层仍是一无所获。
他满怀希望爬到七楼,和在外面看到的一样,大门紧闭着,他来不及喘口气,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大门上。
“咣当”一声,大门轻而易举就被撞开了,他一头栽了进去。
他不相信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空的,什么都没有,整个藏书楼都是空的。
他愣在那里,“哈哈哈”地傻笑。
他像狗一样爬过一座座山峰,爬过那些栈道和木桥,看到一座一模一样的藏天书院,即便认为那是在和他开玩笑,他也没有放弃,一直爬到这里,到头来,却仍是一场空。
他冲下藏书楼,满院地横冲直撞,空旷的山野中回荡着他“咿咿呀呀”的叫声。
他忽又折回藏书楼,冲上七楼,吼叫道:“我什么都没有得到,你留在这里还有何用?”他掏出火镰,点燃了门窗。
火苗迅速向四周蔓延,最终“轰”的一声,藏书楼的七楼燃起冲天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