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郎临行前,除了接受常年弘的密令,还有一项来自白胜男的承诺,对他来说,那份承诺是光明之未来的敲门砖,更是飞黄腾达的白玉阶,所以此番历险他虽时时害怕暴露,却一丝也不敢懈怠。
花郎时刻不敢忘记使命,小心谨慎的利用军医助手身份,接近华威本人及其亲信,甚至凭借寡言少语和可怜的身世取得了华光贤的信任。在一次给华威包扎时,趁乱冒险偷了他的玉佩。为不被怀疑,他于当晚毛遂自荐参加了夜间突袭,并在冲锋中诈死,这才在死人堆里爬了回来。
“花郎,你能如约带回绝密消息赶回并立下大功一件,想要什么赏赐?”
花郎并非什么都不想要,他想要女皇的恩宠,想成为女皇的枕边人,想要一份至高无上的权利,可他又知道自己此刻什么都没有,不能过于奢求,只能用最笨拙的办法乞求她的关心、期盼日久生情。
“花郎能活着回来,全凭自证清白的信念和陛下的信任,花郎什么赏赐都不要,只想守在陛下身边。”
花郎痴痴的望着她,他在赌,赌这位女皇的心中的柔软。
视线中,花郎比初见时更加狼狈,从死尸堆里爬回来的他,受尽苦楚,正如他所言,是凭着一股自证清白之信念回来的。白胜男瞥了一眼门外薛川刚毅的背影,想到两人初见的场景,点了点头。
初见那日的薛川,似风中的残烛般倒在巷子的角落里,黑紫的眼睛里满是不屈,就是那一份倔强深深的吸引了自己,也是那一份不倔强让自己将他留在身边。
白胜男看着花郎皴裂的脸,心中喃喃,薛川,你不会是第二个南宫禹的,对吗?
月色之下,素来公务繁杂的白胜男少见的呆坐在案边,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读最喜欢的春秋左氏传。
“陛下在想什么?”
季洵虽有坡脚的短处,却不减风流,戎装时刚毅勇武,此刻一身常服亦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之姿。
“你猜猜看。”
将红梅放到案上,又从食盒里端出汤婆子和一碗汤药,季洵笑称猜不到。视线中,月光洒在他清丽的脸上,异常柔美,白胜男摸了摸他的脸颊,半晌,才意识到失态,连忙抽回手。
“朕在想阿达木。”见季洵微诧,白胜男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种,他是朕的臣民,朕担心他的安危。”
端起汤药浅抿一口,她继续道,“朕当日所说的三个消息,华威回京、花郎归衙、阿达木凯旋,就只剩最后一个了。回鹘人好斗且阴狠,我担心阿达木太过君子,会中了他们的诡计。”
堪称中原盗匪的回鹘人,与各个诸侯国都有过摩擦,季洵记得外公说过,有一次回鹘人看中了季国的一片土地,先是诈降,以顺民的身份租赁良田,得手后立即反水,大面积侵占其他村民的土地,还屠杀了村庄老少百余口,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忘恩负义。
“自阿达木离开,一封信也没传回来过,陛下只担心其安危,就不担心他会生出二心?”
摇摇头,白胜男放下喝干的汤药碗,目光如炬的望着乌托每日伫立的地方,道,“阿达木既然能将长子交给朕为质,就绝不会叛,他至今未归,一定是遇到难处了。”
月色如水般倾洒,白胜男与季洵对坐相望,如往日般一个批阅奏折,一个坐在旁边看书。只是今晚的白胜男刻意收敛了与之沟通的欲望,常常低着头,不敢直视他俊美的眸子。
次日傍晚,火红的晚霞如烟火般悬挂空中,浑身都是血的阿达木拎着一个布袋子赶了回来,白胜男闻信,吐出刚塞进口中的米饭,直奔院落。
月余不见,阿达木虽瘦了许多身上也挂了彩,依旧神采奕奕,他对白胜男施了个礼,视线落在旁边的卫元庭身上,憨憨的笑了笑。
“陛下,臣阿达木回来!”
“快起来,爱卿受苦了!”
“不苦,让陛下担心,臣有罪。”
君臣相扶入堂,白胜男关切的询问他夫人和族人的情况,并差人将他的儿子乌托带来相见。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卫元庭好奇的问,“不会是什么鹿胎盘之类的补药吧?”
“不是,这是回鹘族长的人头。”
见她惊恐,阿达木连忙换了个手拎着布袋,并安慰她不必惧怕。
据阿达木所言,此次回鹘人并未与魏国联手,而是想要借妻子察合通家族的势力,铲平有宿怨的勿吉族。但察合通宁死不屈,不肯背叛自己的丈夫,回鹘人为此在她面前一一杀死同行的所有族人,并对她施以酷刑。
察合通虽然大难不死,却被斩下了三根手指。阿达木为了报仇,在回鹘人已经撤兵的情况下仍旧率兵追杀十余日,直至将其逼出坝上草原、砍下现任首领人头。
阿达木此战可谓大捷,不但夺回了妻子,还从回鹘人手中夺回秦国被其侵占十余年的坝上草原,对于给他的赏赐,白胜男斟酌许久才定下。
次日晌午,为庆祝阿达木凯旋,白胜男在县衙为之摆了一桌庆功宴,并邀请他的妻子察合通共同出席。
白胜男看着桌上这个肌肤黝黑且皴裂的女子,她没有卫元庭的柔媚,但笑容非常干净,似初春山间融化的溪流,不染凡尘。
她说着蹩脚的汉语,却不失族长夫人的风度,与阿达木的偶尔对视,也让在座众人切身感受到鹣鲽情深,琴瑟和鸣。
“阿达木,你本次战功卓着,朕决定除了赏赐牛羊千头、黄金千两外,还将坝上草原赐给勿吉族管理。”
草原就是游牧民族的命,阿达木对此感激涕零,再次对天神发誓永不背叛。
宴会散场,微醉的阿达木拦住了提前离席的卫元庭,四目相对,万千滚烫的话卡在嗓子里,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最近有练箭吗?”
“有,还是实战呢。”
卫元庭略带骄傲的给他讲述自己的战绩,阿达木为她感到的骄傲,不断称好。
“元庭,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年,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冷风夹着积雪落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阿达木盯着她的眸子,灼灼爱意正要喷发,卫元庭却拉开两人的距离,笑着摇摇头。
“阿达木,勿吉族的直爽不该只用在表达心意上,在我看来,有些话珍藏在心里远比说出更好。你的妻子很好,请善待她。”卫元庭的笑容很深,拱手朗声道,“山河无恙,愿我们还有相见的机会,师傅,徒弟敬俭祝福你。”
师傅二字,已是最好的拒绝,阿达木看着卫元庭离开的背影,跳动的心脏似被谁剜去一块般,疼的他冒出了冷汗。
次日一早,东禹县官员在樊茂东的带领下,目送王师浩浩荡荡的沿着官道离开,他握着手中陛下亲赏的令牌,眉眼间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