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驾驶位,陆拙双手搭上方向盘,眸色幽暗。
很多年前,在京平,高考前一个月。
陆燕衡难得留出一整月的时间,安安心心待在京平,陪着陆拙,学习也好,吃饭也好,吵闹也好,那是父子俩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陆拙浅眠的毛病不是一直都有的,少年时期的他一旦睡着,就是比死人都死。
但有那么一夜,他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一般醒了。
客厅的灯亮着,从缝隙里透着微光。
两个男人并肩站在阳台,身高相差无几,那人明显偏瘦。
陆燕衡嘴里叼着烟,把烟盒打开,递过去,示意男人自己取。
他摆手拒绝了,嗓子烟熏一般,带点沧桑:“里面不准抽,早戒了。”
陆燕衡收回烟盒,揣进兜里,不吭声,从陆拙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那人笑了笑,眼睛看着夜空。京平的雾色重,很少能见繁星,那夜却是个大晴天,夜空美得不像话。
陆燕衡问他:“什么打算?”
那人说:“没打算,走步看步,先去趟陇港吧。”
陆燕衡垂下头,脚尖踢到栏杆边的花盆,那花上爬满红蜘蛛,被他一踢,枯叶离了枝,悬在半空中。
那人晃了一眼,好笑道:“这花死透了,你欺负它干嘛?”
“靠,破花难伺候得很!”陆燕衡莫名发起闷火,他又踢了一脚,悬着的枯叶掉在他的鞋上,他立刻把它抖下来,一脚碾碎。
“要我给你安排吗?”他收敛了暴躁的口吻,颇有些认真,“躲了挺久?”
“用不着。”那人弯了弯唇角,明明是盛夏的深夜,却笑得像春天的暖阳,“我又不是个残废,11路公交,想去哪儿不能?”
陆燕衡没说话,嘴里吐出一团烟。
“小乾呢?”
“去阎王殿问鬼!”陆燕衡没好脾气,说话夹枪带棒,跟陆拙认识的爹像是两个人,“人间蒸发,消失得不比你更彻底,养了个白眼狼!这他妈破人间,真没劲。”
那人收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摘下陆燕衡嘴角的烟,放进自己嘴里,半点没嫌弃:“别抽了,尼古丁有毒,越抽脾气越坏。”
陆燕衡从鼻腔哼了声,然后说:“你去了陇港认真打听一下,还有没有比我陆燕衡更道貌岸然的君子。”
那人被烟呛了一下,掩唇轻咳了一声,哑声道:“不会用词就别瞎用,道貌岸然是贬义词。”
“用你教?”陆燕衡反驳道,“我配得上什么褒义词?”
“阿衡。”那人蹲下身,把烟头旋了旋,插进花盆中,抬起头仰望着他,温声慢调道:“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
“你去陇港,是不是想……”陆燕衡声音也有点哑,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半天发不出音儿。
“嗯?当然想啊,人得有个念想才能好好活。”那人笑容坦然,眼里撒了点金粉,闪着莹莹微光,“也不知道你儿媳妇儿长什么样了,让你替我照顾她,你小子没忘记吧。”
没忘。
陆拙隔着门缝眨了眨眼,心里暗自替陆燕衡回答。
那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儿,陆燕衡给他定过一个媳妇儿,但是……
死了。
陆燕衡为此差点疯了,那段时间,连只蚊子从他面前飞过都会烂成泥。
后来再没人敢跟他提这件事儿。
所以,空气凝固了几秒。
终于,陆燕衡声音极弱的“嗯”了一声。
“我进去之前,托你打听的事儿,有结果了吗?”
陆燕衡从兜里又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夹在指尖:“没找着,估计是让杜杰恩随手扬了吧。”
“那人渣你还不清楚?”
那人收了笑意,漠然道:“杜家三个男人,都是人渣,我没好到哪里去。”
“劣质基因会遗传。”那人垂下头,用散漫的调子哑声说了句脏话,“真他妈可怕。”
陆燕衡哑口无言,他的气场其实很强,明明高高站着,却莫名比那人矮了一截。
那人缓缓起身,见陆燕衡没反应,转移了话题:“小拙要高考了?”
陆燕衡懒懒地“嗯”了一声,又说:“回来陪陪他,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还是要送他出去?”
陆燕衡点了点头:“给那死小子弄去地球另一边,z国就算炸了也和他没关系。”
那人噗嗤一笑。
陆拙却听不下去了,他轻轻掩上那条门缝,爬回床,瞪圆眼睛盯着天花板。
搞什么啊?送去地球另一边?另一边是哪个国家啊?说哪种鸟语的?
还有,z国好端端的干嘛要炸?
陆燕衡是个神经病吧。
他和死党们约好了要考京平医学院,癌症研究院的许教授是业界泰斗,几个少年拿他当赌约,谁能被他挑中成为他的学生,就当老大。
当然,这里面多少带着几个少年藏在心里许多年的一口怨气。
陆拙倒不是真的想当什么老大,自己一路孤独着长大,陆燕衡每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告诉过陆拙要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所以他没有具体的梦想,更没想过要去哪个城市或者一辈子留在京平,但不管怎么样,陆燕衡都无权干涉他的选择。
他陆燕衡说得好听是个爹,可除了贡献了一颗细胞和给了几个钱,他又为儿子做过什么?
但埋怨归埋怨,陆拙这样的学霸,从来不埋怨现实环境,所以,他第一次对陆燕衡这个挂件爹产生了好奇心,去查了查陆燕衡这个人。
平白无故地把儿子扔去地球另一端,总得有个什么了不得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