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港北城,铭德医院。
只看名字,就知道是杜家的产业,和陆氏医院旗鼓相当,占着陇港医疗半壁江山。
时间是凌晨两点一刻。
急救室的灯红得刺眼,里面聚集了铭德医院最精锐的手术团队,号称能把一脚踏进阎王殿的人都拽出来。
陆拙守在门外,靠在墙上,一脸颓废。
他一夜未眠,但此时却清醒得要命。
收到江子昕消息,他一路死踩油门,速度飙至极限,赶到这里时,许流星已经被送进去抢救了近一个小时。
人是被飞奔着抱进去的,沿路流了一地血,保洁阿姨来来回回拖了四五遍。
当时人多混杂,整个南城大半的人和车都堵在海边,在监控数据全部毁坏的情况下,杜家插手此事,半个小时恢复沿岸监控,一个小时便锁定了具体方向。
其效率,名不虚传。
潜进新鼓界的精锐只有十八个人,他们没有料想到会有另一波杀手,对方人数至少是他们的三倍,两波人从错综复杂的小巷,一直火拼到七九的小院。
双方战力悬殊,但那十八人仍做到了全身而退。
难怪杜铭德要远赴海外,低调得像是陇港不曾有过他这号人。
这实力,注定是当局的眼中钉。
此时此刻,那十八个人满身脏污,在走廊里坐了一排,气压极低,心情没比陆拙好到哪里去。
几个小护士蹲在地上,挨个给他们清理皮外伤。
如果许流星的身份坐实,却偏偏没能熬过去,那他们下一分钟就会跟着她一起去见阎王。
当然,陆拙更落不着半点好。
他这个罪魁祸首,难保不会被杜铭德千刀万剐,骨头再扔进他们杜家后山,让野狗啃得渣都不剩。
或许不必杜铭德出手,陆燕衡自会亲手刀了他,他才五十几岁,完全有能力再生一个乖巧又能干的儿子。
陆拙一只手捂上额头,眼睛酸涩得厉害,他忍不住苦哼一声。
萍水相逢,真不至于,他本就存了利用她的心思。
好嘛,他还真是陆燕衡的种,渣都往一处渣,薄情寡义,配不上任何褒义词。
“小拙?”
空荡的走廊里传来一道淡雅的声音,一抹端庄的身影向他缓缓走来。
十八个壮汉瞬间站起身,对着那个女人,恭恭敬敬地垂下头。
陆拙抬眸看她,目色淡然。
杜杰恩明媒正娶的夫人,杜家主母,杜子怡,早有耳闻。
如今一见,名不虚传,名门贵女的气度刻进了骨子里,一颦一笑皆是诗意。
事出紧急,她一身家居服,甚至没来得及换件得体的衣服,只随意地搭了条纯白丝巾在肩上,素颜朴素而干净,眼角堆着淡淡几条细纹,岁月浸润出这样的面容,谈不上年轻美艳,但雍容姿态贵气至极,放眼整个陇港,恐怕难逢对手。
江子昕杵在她身边,一身疲态,对比之下,简直不能看。
更别说她身后跟着的江筱卿,眼神畏缩躲闪,一张精致小脸藏不住任何情绪。
陆拙站起身,微微躬身,礼貌道:“您好,杜太太,初次见面。”
“我见过你的。”杜子怡稍稍仰头,目色温柔似一波秋水,缓缓开口,“是你儿时的照片,如今成熟了,眉眼倒是更挺拔了些。”
陆拙垂眸,不置可否。
杜子怡笑笑,不再多言,在他身边的长椅上落座。
管家端来一大筐苹果,红彤彤的,透着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喜气,杜子怡拿了一个在手里,自顾自的削着苹果皮,一个,又一个,再一个,无数个。
她平静得让陆拙觉得诡异,那苹果皮削得又快又薄,竟然没有一条断开。
江子昕和江筱卿都坐在对面的长椅上,看着杜子怡的动作,像是魂魄游走,一脸呆滞。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医院的长廊安静得可怕,只有杜子怡削苹果的细碎响声。
走廊尽头,时不时响起一阵车流的低鸣,方方正正的窗格,圈着城市一隅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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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港北城,从来没有漫长而孤寂的夜。
几个小时前,江子昕一通电话将杜子怡吵醒,对面含糊其辞,说生日宴出了意外,一位贵宾被幽灵劫走了,需要燕筑南庭出手相助。
“燕筑南庭”四个字一出,杜子怡便醒了一半,这在她这里是个禁忌。
直接调动杜铭德留在燕筑南庭的精锐武装——燕子,是杜家老太太临终前给她的权力,但任何动用他们的事情,都必定惊动杜氏父子。
那么多年来,她只擅自用过他们一次,就是让他们去找那孩子。
可偏偏就那一次,就让杜铭德嗅到了异常。
老爷子雷霆之怒,整个陇港变了个天。
当年与许家有任何牵连的商会政团,都被连根拔起。
陇港面上的原首富叶家,跌落谷底,缓了二十年,至今仍然差着一口气。
杜子怡却还是杜家主母,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但远在千里外的杜杰恩,苦心经营多年的产业被端掉一大半。
据说父子俩撕咬起来,他养的雇佣兵战力远不敌杜铭德亲手调教的燕子,他也险些丢了半条命。
杜子怡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她把孩子交给了杜铭德,那丫头至今便仍是尊贵的杜家千金,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她。
所以杜子怡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应下了江子昕的请求。
江子昕最是知道她的禁忌,不是万分紧急之事,绝不可能深夜一个电话将她吵醒,张嘴便是“燕筑南庭”。
以防万一,杜子怡给陶院长拨去一通电话,让他集合铭德医院最精锐的手术团队,在医院待命。
凌晨一点半,陶院长的紧急电话拨到杜宅。
从难产破腹,心肺复苏,无菌保温箱长达三个月的高危监控,到后来,三次高难度的心脏瓣膜手术,三处刀口漂亮整齐,皆是他的手笔。
是他亲手把她从阎王爷手里抢了过来,尽管是顶着杜家少主“救不活,你就给我去死”的极限高压,但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个孩子的身体。
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亲子鉴定,他很确信,手术室里那个濒死的女人,就是当年的小姐。
挂掉电话,杜子怡瘫软在地,强烈的刺激引发了她的剧烈咳嗽,白色手帕张开,一摊浓稠的血,颜色红至发黑。
几位管家围着她跪了一地。
但她只是平淡地看了一眼,合起手帕,递给身边离她最近的管家,一双柔软的眼里描上几条淡淡的血色,透着矜持的绮丽。
“扔了吧。”
她张了张嘴,撑着沙发站起来,推开管家要来扶她的手。
“备车,去铭德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