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心爱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着,半遮着眸中的情绪,嘴角缓慢地勾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弧。
“我离开时,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原以为我绝对无活路,偏没想到还能苟延残喘到今日。”
“可我活得太不光鲜坦荡,没办法带她们逃离那深渊。”
赵心爱忽而抬眸,四目相对,许流星费力地咽了咽口水。
“您不用感到羞愧,她原本就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救你,顺手而已。”
许流星皱了眉:“您……”
满腹疑虑未及开口,便被无情打断,“燕筑南庭继承人这样的身份,该是一把锋利的刃。”
“陆拙的冲动和勇敢让满山枯骨得以魂归故土,但那样还不够,如果能让那些手染鲜血的屠夫伏诛,我想,心美和村民,还有数以万计的,在这场盛大的阴谋中无辜惨死的生命。”
“都会感激您。”
“等一下。”许流星放下牛奶,摘下墨镜正视她。
在赵心爱这一番奇怪又真挚的坦诚下,她的心绪已经平静下来。
“我根本不记得在赵家寨子那日,发生过什么事,可您却好像一清二楚。”
“您的新金主,是戚北海吗?”
赵心爱笑了声,“这很奇怪吗?”
她目光落在咖啡中,一脸清冷之感平白萧瑟了周遭,好像病入膏肓,又好像早已百毒不侵,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表露。
就如同一只苍白的木偶,“我不过是一件物归原主的玩具。”
许流星喉中一哽,“是陆燕衡的意思吗?”
“陆先生并不知情。”她很快回答,声音出尘般温婉,“但我的日子所剩无几,毫无价值的死法,不是我想要的死法,如果能帮到陆先生,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我亦心满意足。”
提起陆燕衡时,她眸中明明白白闪过一缕柔软而真实的温度,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如同亡灵般的虚无和冷漠。
许流星揉了揉眉心,“所以,当日真的是戚北海要杀我吗?”
赵心爱沉默了一会儿,缓声道:“是。”
“他很聪明,可以记住每一位孩子,每一件武器,每一个实验品,那么多年来,从未有人找到过赵家寨子里去,所以我想,他除了害怕安宁生活被打扰,更恐惧,因为自己而发生的一切暴露在阳光下。”
“但他被心美拦下了,也不是许骆的对手,心美虽然救了你,但也企图救他。”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许流星如鲠在喉,最后实在忍不住轻嗤一声,咬牙涩道:“您这么说,不觉得可笑吗?就好像,是陆拙和我,平白扰了他的清静,惹出了现在荒唐的一切。”
赵心爱又看了眼窗外,她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许流星的质问而感到半点不悦,始终轻声慢语:“我不会袒护十恶不赦的恶魔,但很遗憾,他不过也是一件锋利的武器而已。”
“只不过这件武器见了血,开了刃,还丢了自己的鞘。”
“早已。”
“死不足惜。”
话落,她看了看腕表,淡淡地弯了眸,“七点十分了,南城的海边,想必要乱起来了。”
许流星呼吸一滞,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做不了什么了杜小姐。”
“但是千疮百孔的燕筑南庭应该有彻底土崩瓦解的那一天了,杜铭德活得太久了,久得很多人已经非常不耐烦。”
“他藏身海外数年,行踪不定,胥山守备森严,实难筹谋……”
许流星猛地站起身,强压内心疯涌的愤怒和慌张,双手撑在桌面,不停发抖。
她料到主角缺席,晚宴现场必定骚乱,所以在离开前,或多或少给过段胥山,杜筱卿,许骆等人暗示,但汇聚陇港京平半数以上权贵的豪华盛宴,她始终不敢相信有人会在其中动手脚。
一旦发生意外,对整个z国而言,都算得上是一场灭顶之灾。
许流星彻底冷脸,重重地咬字:“疯子。”
正欲转身离开。
赵心爱探手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杜小姐。”
“无论当日发生了什么,对心美,您都不用感到愧疚。”
“也无论今日会发生什么,对我,您亦不需要感到遗憾。”
说话间,她伸出另一只手,紧握过来。
再松开时,一个坚硬的物体落入了许流星的掌心。
余温残留。
是一张sd卡。
许流星睫毛一颤,黑瞳骤缩,看向窗外。
“别看!”赵心爱好似解脱般笑了笑,“很抱歉让您孤身赴险,但只有七十九和您,能在此番境况下搏出一线生机,我只能赌。好在您还是带了帮手,正确的帮手。”
“无论如何,杜小姐,我祝您长命百岁。”
她收回手,重新捧上那杯咖啡,“实不相瞒,这其实是我第一次进咖啡馆。”
“鲸鱼说过很多次,尤其推荐这里一种名叫‘雪山孤鸿’的茶饮,但第一次来咖啡馆,岂有喝茶而不喝咖啡的道理?”
她环顾四周,“还好这里挺温馨的,我的一生终结于此,还不错。”
话落,她仰面长舒一口气,面上依然是冷冷淡淡的笑意,就似那雪山孤独的鸿雁,盘旋天际,翅膀震颤着,发出阵阵刺耳却根本无声的悲鸣。
她没来得及闭上眼,这样的笑容就这般定格在许流星茫然的眼里。
子弹穿透玻璃,完全是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瞬间。
她狼狈地趴下,打翻了咖啡。
短短几秒,暗红鲜血混着褐色液体流淌满桌。
一滴,一滴,滴落在地。
时间仿佛静止了。
咖啡馆仅有的几位客人发出惊呼,抱头躲避。
许流星紧紧握着掌心的sd卡,她知道她绝对不能就这样呆滞地站在这面墙下。
但她能怎么办?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腿更是虚软。
好半晌,才迈步。
一步,又一步,最后奔跑起来。
明明距离大门几步之遥,却好似相隔万里的天堑。
子弹不断地击穿玻璃,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脚边,从她身前身后飞泄。
可到底是无头苍蝇祈求不来太多的运气。
腿部吃痛,她跌倒在地。
耳边风声呼啸,死亡几乎是注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