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大年的头很疼,非常的疼,不是因为他喝多了酒,而是因为他有个师弟叫米为义,是个耿直孩子。还因为他的师弟刚刚欠了长庆楼的东家一千两百八十两银子,身为一个有责任心、正义感的师兄,他觉得需要一贴降火的膏药贴在太阳穴上。
如果他的头不是很疼而紧缩着眉头的话那他也算是个挺好看的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白面微须显得颇有涵养。
可是再有涵养的人也架不住有个一晚上就能赔出去一千二百八十两的师弟,尤其在他还没有钱的时候。
向大年坐在长庆楼的二楼,这里可以比较直观的看到师弟的作案现场,而他面前那个躺在摇椅上黑袍少年的笑容,则给了他莫名的压力。师弟说他的内力不弱于师父向大年是不信的,可是一招就把师弟制服,向大年自问自己做不到,而且也绝对打不过这样的人。
一楼的伙计们正在收拾着一地破碎和惨烈。
向大年看了一眼,想起来自己曾经也不是没在酒楼跟人动过手,每次都是随便扔个三五十两就能平的事,为什么这回能冒出个一千二百八十两的数来。
“那是因为人家老板惹不起你们,你们能赔一点已经是大仁大义了。这还是人家全款经营,如果是借贷经营,你知道停业一天得给人造成多大损失吗?最后一个富裕幸福的家庭,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就因为你们一时所谓的行侠仗义?”宋少爷觉得向大年的名字更耳熟,衡山派刘正风的徒弟。刘正风?宋少爷模模糊糊的想起,刘正风金盆洗手大会上,似乎有个替刘正风挡刀的衡山弟子,是他吗?
“所以你们在这张家口有什么亲戚朋友,看看能不能凑一凑?”宋少爷瞥了一眼向大年凑出来的全部家当,一共是三百七十八两九钱外加一百多文大钱。
“这,在下只有这么多了,要不店家容我兄弟返回衡阳师门去拿银两……”
“别,衡阳据此几千里地,你们走了万一不回来我找谁去?而且你这一来一回得多少天,就算我只给你算二分的利息,你回头也得说我放高利贷,这个是万万不行的。”宋少爷连忙打断了向大年的话。
“那在下也没有办法了,要不向某留在这里为质,让师弟回去取钱?”“他是事主我把你扣下算什么事?”宋少爷摆了摆手。
“那就让我留下,师兄回去取钱这总可以吧。”米为义连忙插话,“实在不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哎哎哎,这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套路吗?”宋少爷从摇椅上坐了起来,“我要你的命干嘛?”看着两兄弟左右为难的样子,宋少爷笑了出来,“这样吧,要不你俩先在我这里做工,以工钱抵账,再慢慢想想办法给师门寄封信,让你师傅给汇钱过来。”
这……
“怎么这也不愿意,有本事砸店没本事做工还钱吗?”宋少爷瞪起眼来。“不不,只是…..”师兄弟俩吞吞吐吐的。
“怎么了,现在害怕了?哎,对了,你们五岳剑派不是同气连枝吗?要不你看就近那个门派比较近的,你写封信我派人给你送去?”宋少爷突然觉得这扣人要赎金路数,还真是会让人心情变得很愉快啊。
“师兄,这事要是让师父知道非打死我不可,要不就……”米为义哀求的看着师兄。
“好吧,店家这信我来写。”向大年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忽然就和张家口的天气一样,冷彻人心啊。
“从现在起两位就该叫我东家了,包吃包住,具体工钱和工作时间回来让大掌柜跟你们细说。”
就这样,长庆楼的后厨里新来了两个操着南方口音的洗碗工。
时间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张家口短暂的晴日也一晃而去。乌云像姑娘们的长发铺满了天际,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垂落下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宋少爷像往常一样坐在长庆楼的楼头,安安静静的听着大掌柜念着账目,时不时的差一两句,可是最近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东家,你说的那个前天的价。”大掌柜发现过耳不忘从不出错的东家,今天竟然记错了帐。
“哦,是吗?”宋少爷笑了笑,“没事,你继续。”
“东家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大掌柜小心的问候了一句,东家这些日子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自从开业那天东家亲自出手制裁那两个闹事的江湖人,长庆楼的生意不但没有变坏反而比以往更好了些,这连带着酒楼的日常工作也比平时更加繁忙。甚至有些江湖人物,听了传闻专门的跑来想要见见东家,不过东家是一律拒绝不见,这也让长庆楼多了几分神秘。
有说楼主是位深不可测的绝世高手的,也有说楼主是某某武林大世家的私生子,甚至有传说楼主是位高贵冷艳的美人,靠着惊人的美貌俘获两位大侠的芳心。这还不算最可笑的,最可笑的莫过于有人跑上门来讨要伤药费,竟然是有人自称长庆楼的弟子,打了人跑路了。好好一座酒楼,在传说中竟然成了传说中神秘莫测的武林门派,因此前来拜师学艺的有,想要加入组织的也有。刚开始几天大掌柜一个不慎,甚至收留了几个武林人士做跑堂的伙计,后来被宋少爷看出来全部解雇了。
大掌柜越发觉得长庆楼的东家是越来越难当了,于是发自肺腑的劝了一句,“东家要是觉得身体不适这几天就多休息休息吧。”
宋少爷尴尬的笑了笑,又増添了几分憔悴:“没事,没事。”
昨天晚上他确实没睡好,做了一整夜的梦,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武当山,回到了三爷过九十大寿的时候。有两个来祝寿的客人在一起聊得很开心,其中一个枯瘦的老头演练了一套剑法,这剑法仙风道骨意趣盎然又精巧凌厉。老人叫做梅念笙,是潇湘一代的名侠,常来武当山做客,跟宋少爷也挺熟。
而另一个人是个中年道士,他单手托着一口大缸演练一套拳法,又像是在和很多人搏斗,宋少爷很确定他并非武当山的道士,可是就一时想不起名字来。
道士和老头看见宋少爷就冲他挥了挥手,宋少爷刚想过去向两人请教,两人却笑着冲自己拱了拱手,嘴里似乎在说着恭喜的话。周围的人吹吹打打的簇拥着自己,一回头一位蒙着盖头的新娘子便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不用掀盖头宋少爷便感觉很清楚这新娘的名字叫周芷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