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绝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中的镊子倒转，递给了钟离英。
钟离英拿着镊子起身，四下张望。
“有热水吗？”
卓绝微怔，顿时对钟离英业务水平产生一定怀疑。
“烧伤不可见水。”
只有轻微的表面烫伤才可以用水冲洗，较为严重的烧伤伤口不可清洗，否则会加重瘙痒等症状，这算是常识了。
钟离英摇摇头：“我洗手用的，就当简单消个毒。”
卓绝虽然有些奇怪，但钟离英这个人向来神神鬼鬼主意一大堆，往往又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很快，宫人便送来了热水。
显然，女帝未曾吩咐清楚，宫人有点误会了热水的用途，直接给上了一大浴桶。
钟离英倒是神色自然，热水多？多了好啊。
他仔细洗过了手，坐回了卓绝身边，把小瓶中的油脂倒出来，缓缓在伤口上推开，轻轻揉搓。
伤处和衣物混合在一起，不易分离，这时只要用干净的植物油脂，就可以让衣物纤维慢慢从血肉中脱离出来。
只是，就算这样，伤处被触碰时依然会极其疼痛。
“聊点什么吧卓姐。”
处理伤口这种事情，如果伤者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伤口，那么痛感绝对会翻倍。
在没有麻醉的时代，通过聊天适当转移伤者注意力，也是很有效果的。
卓绝嗯了一声。
“鸡兔同笼是什么？”
钟离英精神一振：“一种儿童启蒙用的数学题……嗯，这个时代应该叫算学题？”
他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用油脂缓缓把衣物纤维揉搓脱落，再用镊子夹走。
“卓姐，要是痛了你就说啊。”
卓绝又是轻轻嗯了一声。
“题目呢？我也算一算。”
钟离英停下动作，回想了一下：“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卓绝也沉思了片刻，钟离英趁机又夹走一片衣物。
“鸡二十三，兔十二。”
钟离英有点惊诧：“这么快？”
虽然对于现代的人们来说题目不难，可古人受教育率极低，这种千古名题也够一般人喝一壶了。
“怎么算的啊卓姐？”
卓绝道：“蒙的。”
钟离英差点失手把镊子戳歪了。
“这也行？卓姐你蒙都蒙这么准？”
虽然腿上剧痛，但卓绝还是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当然是算出来的。”
钟离英夹走最后一片织物，用生肌药粉混了清水调成药膏，接下来就该上药了。
动作的间隙里，他好奇地问：“卓姐，你给讲讲？”
卓绝摊开掌心，掌心里还有方才因为忍痛而掐出来的的指痕。
她作势捏起中指和大拇指，钟离英停下动作看着她，有些纳闷。
“这是什么算法？指头当算盘珠子打吗？”
卓绝一本正经道：“不用啊，我就这么掐指一算。”
钟离英不由地啼笑皆非。
“卓姐你……你这插科打诨都跟谁学的！”
卓绝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钟离英灰溜溜地拿手背揉了揉鼻子：“啊？跟我学的？卓姐你倒是学点好啊！”
卓绝笑了起来，笑声轻轻的，很柔软。
“现在我真是信你跟小荷相处一夜，就做了一宿算术题了。”
钟离英撇了撇嘴：“那不然呢，都是好兄弟，督促共同进步是应该的。”
“风大小姐人挺好的，就是学习不咋用功，作为兄弟，帮她提高才是正理。”
他说着，拿过调好的药膏，开始上药。
卓绝看着他，忽然开口问道：“那我呢？”
钟离英一下子手一抖，青绿青绿一大块全给抹到旁边好端端的皮肤上去了。
“你……你也很好，不对，你特别好。”
卓绝侧过头：“是吗？”
“当然！”
卓绝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
“我也是你的好兄弟，是吗？”
钟离英想也不想就摇头：“当然不！”
卓绝抬眼看向他，眼里似乎有一些期待。
……
与此同时，殿外长廊。
卓尚正一个人走在路上，嘴里不断小声重复着一会儿自己要说的话。
“阿姐，都是我不好，才害得你受了伤。”
“你这些年辛苦了，阿尚一定会努力向你学习，以后的恺明就交给我吧……”
经过修竹长老这个心理咨询师开导，多年来一直深觉自己百无一用的卓尚，重新振作了起来。
虽然说自己的确废柴了一点，但是那也要看是和谁比。
总是想着和他姐比，那怎么个比法，他姐那是一般人吗？
就是放到修仙界，那也是羡煞旁人的绝品灵根。
卓尚深深地记得，修竹长老拍着自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你比这些有的没的，事事觉得自己不如人，只会加大自己的精神内耗。”
“人不能停留在原地攻击自己，人永远都要向前走，能做到什么，就去做到什么。”
“这才是‘人’之所以为人啊！”
卓尚很受触动。
他决定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来向卓绝道个歉，顺便表个态，自己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期待的！
卓尚握紧了拳头，给自己又鼓了鼓劲。
“嗯？我刚才背到哪里了？”
“对……阿姐，我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的，以后的日子，就请你一直监督着我吧！”
“如果你能够修仙有成，又或者真的找到了称心如意的道侣，阿尚也会永远在人间祝福你们的。”
说着说着，他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
“就算阿尚只是凡人，看不到那一天也没关系。”
“阿尚还会有孩子，孩子还会有孩子，无论多久，阿姐你永远都是恺明的战神，是卓氏的骄傲！”
“我们世世代代都会永远铭记……”
卓尚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这段是不是不说比较好，万一阿姐觉得我在咒她呢？”
“要是再按这个方向走，下来都该音容宛在永远怀念了……那是母后下葬的时候才会说的词，不好不好。”
“我还是先把一会儿要说的话再理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