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西不愿意相信，但又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狠狠地戳击着屏幕拨通了凌霄的号码。
    对方没有回避，电话很快接通。
    “为什么？”刘小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想表现得像个怨妇。
    对方并没有被这没来由的质问唬到，稍微沉默了几秒后开口道：“我的合同到期了，对不起。”
    刘小西最怕听到的就是那声道歉，这让他心头的一腔怒火怎么也泄不出来。
    凌霄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叫人察觉不出他的心情，刘小西甚至没有从中听出一丝遗憾和感伤。
    凌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刘小西早该知道，说是薄情寡义或许言过其实，大概他只是把感情都倾注向了虚拟世界的纸片人。
    而且凌霄不会狡辩，换作其他人，一个朝夕相处两年，同为战队核心的队友就算突然离去，势必也会编出些蹩脚的借口，说上两句委婉的说辞。
    但凌霄一句合同到期丝毫没有给刘小西任何缓冲的空间，有如利刃直击心脏，这是连客套都懒得客套了。
    刘小西不是不知道上赛季结束后凌霄的合同即将到期，但他从没有过问这一点，一来他不是战队经理没资格管那么宽，二来他也没想过凌霄竟然会选择离开南风，自毁了如日中天的双子星。
    刘小西甚至无法欺骗自己，凌霄是被逼无奈，被南风交易了。选手在合同到期后就是自由人，职业联赛也没有工资帽的说法，选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对方肯开出心仪的合同。
    只不过，刘小西没想到凌霄走得这么干脆，一声不吭，转会窗口刚开就找好了下家。
    刘小西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两个赛季种种心酸苦楚和往日荣耀都化为无物。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早就考虑好了吗？”
    “不，也就是最近才做的决定……是我让宋经理不要告诉你的，我怕你多想。”
    “多想？我会多想什么？”
    刘小西气极反笑，说出这样的话反而更容易让人多想吧。
    “你没做错什么，你这个队长当的不容易，我不想让你怀疑自己。”
    “那就留下来啊！你这样子算是什么回事”，刘小西不禁吼出声，“就因为流云是冠军吗？你这是投敌啊！”
    感受着电话那头喷薄的怒火，凌霄稳了下自己的心情，缓缓地开口说道：“小西，南风开不出匹配的薪资了，我不可能一辈子拿着新秀合同。”
    刘小西听罢，突然感觉心口一堵，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联盟中，初入赛场的新秀前两年一般都会签新秀合同，薪水相对微薄，在这点上凌霄已经够意思了，初入南风时一口气签了四年，刘小西没办法自私地让凌霄降薪留在队伍。
    像凌霄这样的圣骑士，在联赛中有大把的队伍抢着要，奉上顶薪合同简直毋庸置疑。
    而南风的赞助商在这两年里险些遭遇破产危机，这是只有小部分人知道的事。为了展现诚意，他们在上赛季给刘小西开出顶薪合同，为此还交易走了米痕，但是即便如此，南风的薪资空间也已是异常紧张。
    没有薪资空间留下凌霄了，除非让他拿着轮换选手的合同，这对于一个全明星实力选手来说可能吗？
    意识到这一点过后，刘小西胸口的怒火好像给瞬间浇息了，只剩下浑身冰冷的凉意。
    “我知道了。”
    无可奈何的叹息打破了宁静。
    但凌霄并没有就此挂断电话，像是刻意强调着：“是我自己要走的，你不要愿流云，有时候我们都需要换个环境。”
    “……”刘小西没有说话，他听出凌霄是在安慰自己，只是听他的措辞仿佛他们两人的组合彻底失败了一般。
    南风的这两年，两个四强，多项数据排名联赛前三，根本不差。
    凌霄接着说道：“说到底，职业联盟其实就是商业联盟，资本决定了一切，我们作为选手无法左右。”
    “钱钱钱，也没见你提过缺钱啊。”
    凌霄难得一笑：“我还要氪手游……在这个联赛打久了，要么为钱，要么为名，也许我们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怀揣着对游戏的喜爱，但是我们不可能靠着那种不存在的东西生存下去。”
    刘小西知道凌霄说的没错，他的职业之旅太顺畅了，宛如天之骄子，尽管在季后赛折戟多次，但他不可能了解那些底层职业选手挣扎的苦楚。
    冠军太虚无缥缈，很多人只是为了谋生，在联盟多支队伍中流浪，寻求一份合同。
    职业联盟，更是商业联盟。
    就像刘小西取代了米痕那样，这是资本筛选之下的结果，只是刘小西不必像其他普通选手那样人人自危，他有在联盟中扎根的本事。
    一时间，他感觉磅礴的资本堆积如山，压倒了心中对电竞精神的追求。
    让人失望和辛酸的现实。
    电竞是一份工作，每天的训练不过是上班，凌霄也不过是相处两年的同事，现在他跳槽了，这在职场其实再正常不过。
    什么历史最强攻防组合，不就是笑话吗？
    “再见面，就是敌人了。”刘小西闭上双眼，忽然失笑道。
    “请你不要手下留情，再见。”
    电话就此挂断，这是刘小西和凌霄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漫长的休赛期，刘小西没有离开过训练室，南风的队友都对这位年轻队长离奇的举动议论纷纷，过去几年，刘小西从来没有在休赛期那么勤快过。
    有人说是凌霄的出走刺激了他，他要拿到冠军，向凌霄证明他的离开是彻头彻尾的错误行为。
    外界的风言风语更是甚嚣尘上，南风拆队，凌霄主动出走，好事的粉丝理所当然地猜测为队伍内部不和。
    结合刘小西张扬、不加掩饰的个性，消息传着传着就成了刘小西用队长权威逼走了凌霄，就像将南风元老米痕交易走那样，刘小西就是个盛气凌人的电竞恶人。
    媒体来采访过好多次，刘小西总是闭门不见，或者说懒得回应，就这样保持一个恶人的形象在这个联盟中也不错。
    冠军，必须要拿下冠军，至于别人怎么评价，他根本不在乎。
    这是身为电竞选手的本分。
    凌霄的出走让队伍的坦克位置完全空缺，因为凌霄的表现太过突出，南风甚至没有准备替补，而整个南风的战术体系又很依赖坦克职业来展开，这是磨合了两年的成果。
    管理层在资金当面捉襟见肘，不可能在市场上引进大牌骑士，只能从新秀队伍里挑选一个临危受命。
    倪常就这样经历了几级跨越，直接从二队来到了队伍首发的位置，这是无数新秀羡慕不来的运气。
    宋经理原本战战兢兢，生怕凌霄离去导致南风这赛季战绩崩盘，到时候粉丝不买账，队伍的市值又要跌下去不少，老板直接没他好果子吃。
    不过没想到的是，南风在常规赛中的表现依旧强劲，虽然没有像过去那样连战连捷，但是也保持着65%左右的胜率，相较之下，凌霄的挣扎表现仿佛昭示着他离开南风的错误。
    风评在一场场常规赛结果后逐渐反转，很少有人再去谈论刘小西的不适，看客们转而对凌霄恶言相向。
    “不过是体系选手，离开了南风什么都不是。”
    “数据下滑的这么厉害，流云不会进不了季后赛了吧，他们可是卫冕冠军啊！”
    “凌霄又不亏，他拿到大合同了啊。”
    “原来这几年是凌霄在耽误刘小西，你看凌霄这一走，刘小西直接升到法师排行榜第一了。”
    在赛场上总是躲不开媒体，无数人对着刘小西问过关于凌霄的刁钻问题，但他总是挥手表示绝口不提，仿佛是在向外界坐实了他和凌霄之间存在矛盾。
    而另一边的倪常则是很自傲地发出挑战宣言，他要打爆凌霄，那种感受着台下震惊、疑惑，包括轻蔑眼神的感觉很棒，只要是能站在聚光灯下，就远远好过困在漆黑的青训训练室。
    刘小西看着身边倪常狂傲的笑，眼前不禁浮现起年前凌霄的影子。
    他和凌霄完全不像。
    也不该像，一个是枪骑士，一个是圣骑士，就算同为坦克系职业定位也不一样。
    倪常好战，根本没有凌霄在场上那样冷静的头脑，上头时常常跑错站位，甚至导致自己身陷困境当中。
    但这都是新秀允许的错误，不能苛求每个人进入联赛时都像凌霄那么成熟，在同龄人当中，倪常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那在数人面前一骑当千的情景多次出现在了南风的比赛集锦中，尤其是伤害转化率，在联盟坦克中属于独一档。
    这么看来，倪常倒是和刘小西更像。
    几个月以来，南风的战术布局在悄然改变，这正是得益于刘小西在休赛期无休加练的防守，给了倪常更多自由的空间，众人似乎也习惯了没有凌霄的南风。
    但是刘小西还没有，此时他看着战场上一枚遗落的青铜色盾牌发呆。
    那纹理和造型，和凌霄上赛季拿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