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运筹帷幄，哪有小子献策的机会？不过若陛下为了考量小子，不妨考问考问。只是如有回答的不令陛下中意，还请恕罪。”
    咯咯咯，武后笑着对上官婉儿道:“这人倒有趣？”也不待其回话，径直问向陈枫:“你说我要带头试种么？”
    “陛下乃天之骄子，是天底下第一贵重之人，自然不可轻试毒性。”这下陈枫对推广接种的策略，再不像在长安之时，要武后也身先士卒了，人家是什么贵体？敢随便叫人家以身试毒的话，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武后不置可否，又转而问道:“以牛养痘是否要向天下公开？”
    “理应公开，但如何制取，最好等长安平疫过后再公开？”
    “为何？是还想着收钱？”
    “这些钱不过是九牛之一毛，陛下根本看不上。之所以如此，实乃人言可畏。等长安平疫之后，长安县要为那些痘牛立碑记功，长安令刘大人京兆少尹王大人和小子商量过，将来陛下若有闲暇，还请作一篇祭文，好让长安百姓感念牛德。”
    武后眼前一亮，心道这可是好手段，看着是纪念牛德，实际却是表人功德，如此一来，千秋万代都记得是谁做了哪些事，从而解救百姓于痘疫之苦中！
    “婉儿。”
    “奴婢在！”
    “若十日后朕未给你祭文，记得提醒我！”
    好小子，还是你懂事，你们如此推却功劳，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武后心中喜悦，面上却不露半分。
    其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自愿还是强迫？”
    “强迫虽快，不如自愿。”
    “这是为何？
    “还是人言可畏。”
    “是啊，朝廷有些政策，明明是出于好心，可推进下去，却会走样，就为人诟病。”
    “水利万物在于不争，不争则莫能与之争。百姓们只需要知道神皇心系他们，至于他们信不信，接不接种，随他们去。怕死的，自然会接去接种。如此润物无声，循序渐进，才是自然之道。”
    白云子在一旁听着，个个暗自焦虑。他们本以为如果有武则天来推广接种避痘，会势如破竹，但没想到好像竟比长安更难。这天底下还有上位者想办而办不成的事？
    看着武后有些失落，陈枫便鼓励道:“牛痘接种，将来必然是要免费普及的，那时就当是陛下送给百姓们的祥瑞！”
    以前都是做臣子的给自己送祥瑞，这小子居然要朕给百姓送祥瑞，有意思！武后噗嗤一笑，随后道：“好！那朕就为天下百姓以身试毒！给天下百姓送祥瑞。”
    这时陈枫看了一眼白云子，白云子会意，则道:“陛下心系天下，贫道也不能敝帚自珍。”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枫云散，又道：“此物乃茅山枫云散，是治疗脑热头痛的特效之药。愿以药方献于陛下。若陛下将此物与避痘神液一道赐予天下万民，想来更易取信于民。”
    在长安赶往洛阳的路上，陈枫曾找白云子商量过想将枫云散药方公布出来。两人便打算不如趁着贡献避痘神液的良机，一同公开枫云散药方。这样一来，可以以枫云散在这两年多年内积累的口碑，为避痘神液做一定程度的信任担保。
    武后用过白云散，也派人打听过此物来历，这次之所以找白云子过来，有过一些打算，想看看能用什么方法，可以从枫茅济世堂手中取得药方，没想到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如愿。
    她当然也明白白云子之举的目的，大喜之下夸奖白云子大义，并当场册封其为茅山宗主:
    “茅山挺秀于江南，阐扬至道，敷扬妙义，遥嗣华阳之境，允属仙风之士。白云子抱玉怀宝，宅心事表……可册为茅山宗主。”
    白云子只是将陈枫的柳白药方献了出来，便获得茅山宗主的称号，暗呼惭愧。这本应是陈枫的功劳，但这小子无意靠枫云散为自己赢得武后赏赐。
    册封完白云子，武后又向陈枫道：“关于牛痘接种，必须要在臂上划出伤口？”
    你这个老太婆还是爱美怕疼了吧，幸亏我提前做了准备。陈枫便回道：“启禀陛下，划刀法乃大规模应急接种之法。倒也不必非要划出伤口不可。
    若将牛痘脓液晾干研粉，以细管吹入接种者鼻腔之中，待其感染牛痘即可。只是或需多次尝试，才能接种成功。此法适用于天家贵胄、权贵富豪之家。
    另一种是以针刺法代替划刀法也应可以，如此一来疼痛少，伤疤也较小，只是具体还未操作过，尚需医者进行验证。”
    关于针刺法，陈枫特意与白云子请教过，这是白云子的解决办法。
    武后点了点头，便向白云子道：“仙长，朕在禁苑青城宫安排了一百名宫女内侍，供你接种。另再遣尚药局的人过来，随你一起实验另外两种接种方法，你可愿意？”
    这都是造福于民的好事，白云子如何能推却？便躬身回道：“任陛下驱遣，敢不从尔。”
    以前数次征召白云子，都被他婉拒。如今见其如此上道，武后颇为满意，趁着心情好，又不耻下问：“关于接种，朕还有一事不明，为何都在左臂接种？难道右臂就不行么？”
    这问题倒不难回答，白云子笑道：“陛下这个问题，我之前也问过陈枫，不如请他回答？”
    陈枫见武后含笑点头，便道：“草民也只是为图方便，大多数人是右撇子，所以才在左臂上动刀，否则在右臂动刀后，还需养几日，等伤口结疤才能挥使自如。也就索性不管不顾，一律在左臂动刀了。”
    只见武后呵呵一笑，转头又对上官婉儿笑道：“他这一刀切，倒是苦了那些左撇子。我看以后不如在接种前，增加一个步骤，问下接种者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倘若是左撇子，就在右臂动刀接种。”
    上官婉儿则回笑道：“陛下仁慈！”
    “陛下算无遗策，小子自愧不如也。”陈枫趁机拍起马屁来。
    这本是陈枫故意留的一个坑，就等着武后帮忙填，让其更有参与感。这才是最高明的马屁。
    如同后世的那些高官秘书，他们在为领导撰写文章、报告的时候，总要留下点明显的纰漏，让领导发现并更改，让这些上位者更加心安理得地鸠占鹊巢。各位看官，别以为让上位者心里有亏欠感就一定是好事！
    陈枫又躬身启禀：“陛下仁心，既愿以身作则，实令小子心悦诚服。但平疫为天下事，理不应由陛下一人担负天下事，不妨让有能力者一同为陛下分忧，譬如大唐医家，不管是地方官医还是民医，皆可允其出力，共解百姓于疾苦之中。”
    陈枫与白云子曾讨论过，若将来全国接种，最好由朝廷出面，组织各地医生，使他们都能参与其中，利用其医术和名声，能更有利于普及接种。当然有没有别的目的，陈枫就不能对外道也了。
    武后听到陈枫的谏言，思考了片刻，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朕会下诏给太医署和各地官府。”
    就在一片和谐融洽的气氛中，刚才被武后遣过去找史馆查档案的女官带着一名中年官员过来。
    待那官员上前，启奏道：“禀陛下，据微臣简略查找，贞观年间记录在案的旱涝灾疫已达十起，太宗为此下诏的就有三起，分别是.....”便洋洋洒洒列举起来。
    听到最后，武后点点头，又挥手示意史官退去，随后却突然厉声道：“卢藏用！”
    这一声不仅吓了卢藏用一跳，也吓得陈枫白云子等人一个激灵。刚才武后还是和颜悦色，转瞬就威严万千。
    卢藏用赶紧伏地拜道:“微臣在。”
    “你既中了进士，为何不听选调？是嫌官职小么！”
    听到武后质疑，卢藏用满头大汗，赶紧叩头谢罪：“启禀陛下，罪臣之所以未听选调，实乃臣自觉不擅该职。罪臣失职事小，耽误朝廷委托的重任事大。”
    当初卢藏用中了进士后，经吏部选试合格，被委以西京常平署蜀丞一职，此官乃从八品下，职掌平籴仓储之事，遇丰年，为防谷贱伤农，则买粮入仓。遇饥年，则反过来卖粮出仓，如此朝廷既平稳了物价，也可保障百姓生活。这种买进卖出的事情，这就不是熟通四书五经的卢藏用所乐意了，便要求重新定职。可吏部又不是他家开的，又岂能遂其愿？最后其一气之下便弃官而去，隐居终南。
    “哼，既然你辞官离职，为何今日又借仙长之光，跟过来觐见？是以为终南有捷径？”武后又讽刺了一句。
    只见卢藏用伏得更低，连连叩头泣道：“罪臣该死，罪臣该死，不敢隐瞒陛下，罪臣听闻河北痘疫爆发，既心焦家乡父老，又企盼为陛下分忧。罪臣愿效犬马之劳，将功折罪，万望陛下成全罪臣忠心、孝心。”
    “难道你就擅长平疫之职了？”
    卢藏用起身撸起左臂衣袖，露出接种伤疤，回道：“罪臣已经接种，在长安时也跟在陈枫小友身后，处平疫一线，贡献绵薄之力。罪臣虽愚钝，不如陛下英明创新，但照本宣科、按部就班，照抄陛下平疫之策即可。”
    平疫之策已经成武后的了，卢藏用也是聪敏之人，今天这些事情都看在眼里，如何不明陈枫之意？
    武后听完，思索片刻，随后向上官婉儿道：“要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戴罪立功看看？”
    上官婉儿回笑道：“陛下仁慈。”
    “卢藏用，朕封你为河北平疫使，河北幽州、定州、易州三州平疫之事，全权由你统筹，再拨给你一百金吾卫，若不能平河北痘疫，你提头来见罢！”
    怎么请个官，请成了生死状？早知道不如找陈枫要一点避痘神液，回去给自家全接种就完事了，而现在若是再敢推却，只怕人头当场落地。卢藏用暗暗叫苦，只好求道：“我与白云仙长是旧识，能否请他相助？”
    武后道：“仙长要在禁苑实验，为大唐平疫献力，顾不上你那河北三州。不过，你要是能请得动仙长的几位贵徒，可以请他们去。”
    又要去干脏活累活！茅山五子听后，各个面露苦色，无一吱声。卢藏用见此颇为无奈，只好再求道：“能否请陈枫小友一道同去？”
    五子们不愿去，难道我就愿意千里迢迢去累死累活？陈枫一听也急了，趁武后还未回话，连忙摆手：“长安平疫，我会的，卢大人都见到过，也是会的，哪用得着我？”
    就在这时，其身后的李含光轻道：“小师叔，幼宜！”
    “友谊？有友谊也用不着我去啊，他家族那么大，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干嘛非得折腾我。”陈枫依旧在摇头。
    这人是大傻瓜！李含光一拍脑袋：“幼宜，崔幼宜！幼宜家在定州！”
    “幼宜？幼宜家不是在博陵么？”陈枫记得很清楚，之前刘延嗣曾讲过幼宜出身博陵崔氏。
    “哎呀，急死我了，以前叫博陵，现在叫定州！”
    隋朝之前地方区域划分为郡县，大唐立国之后，为加强对地方的控制，撤郡划州，为州县。
    他娘的，你不早说！只见陈枫立刻站直了身体，随后躬身回道：“不过，卢大人忠心陛下，小子也不能让其专美，愿随其去，同为陛下效力！”
    武后看这人同其他人嘀嘀咕咕的，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便问道:“你若没什么新的平疫良方？却不是想去就能去成。长安和河北形势可不一样。”
    长安是大唐京都，行政官僚系统极其高效、完善，却不是河北能比，那边要复杂的多。长安那一套，未必适用于河北。武后的考量是有道理的。
    陈枫点点头，从地上捡起一根草，又嚼了起来。
    武后和身后侍立的众女官见此，不由升奇:怎么这人还吃起草来了？他又不是牛马羊。
    武后正要不耐烦，却见陈枫抬头回禀道:“世家！”说完便闭口不谈。
    好小子！甚得我意！武后哈哈一笑：“好！你既愿去，就封你为平疫副使，朕也不亏待你，再告诉他们，朕也不会亏待他们！”
    他们是谁？自然是……
    武后又指着那辆皇家马车，道：“你既不擅骑马，却又要赶路，就将那辆车借给你用！”
    众人中除了上官婉儿，其他人根本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感叹这小子中狗屎运，得了圣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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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平疫一事安排妥当，武后沉声喝道:“来人，宣在京诸王、凤阁（中书省）、鸾台（门下省）都台（尚书省）六部及御史台、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宗正寺、司农寺在岗主副贰官，明日进乾元殿参政！”
    好家伙，乾元殿的大朝会，以往都是登基大典和每年的中元、元旦、冬至、寿辰这几日才开的。 这一次，武后竟然一下子召集了这么多部门在乾元殿开会，显然是要一血近日之憋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