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又丢不得,打又打不过,该当如何?”崔淞两手一摊,只觉无可奈何。
只见陈枫捏起一根筷子,又开始咂磨起来。除了崔氏兄妹,另外两人都觉莫名其妙:这人什么德性?为何如此猥琐?
陈枫思索了好一会之后,问向王孝杰:“那个少年是小赞普?”
王孝杰则瞪大眼睛,满是惊讶,问道:“我也是今日亲眼见到时,才知道他来了,而你又是如何知道?”
原来小赞普白龙鱼服,混于使团之中,想来见识一番汉地的花花世界,此事在使团中虽不是机密,但也未向大唐通报。
陈枫微微一笑:“此人对你展露慕儒之情,又送你玉柄短刀。你还说过那个中年乃吐蕃大相之弟,其称呼少年为主人。种种迹象,都指向着他便是吐蕃赞普。”
此时,崔淞起身击掌道:“这下便好办了,去报告朝廷,擒贼先擒王,把他扣下来再说!”
而陈枫和王孝杰同时看向崔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怎么?不该如此?其国君主冒险深入我朝腹地,就算有千把人护卫,也无济于事。不如乘机拘押,以为人质,勒令吐蕃退兵,归还四镇。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上策也。”
崔淞的一番说辞理直气壮。
陈枫道:“你能想到这里,吐蕃就想不到?可为何还仍让其主身涉险地?”
崔淞左思右想,回道:“难不成吐蕃朝中也有奸臣,想借刀杀人?”
“有没有奸臣,是不是想借刀杀人,我不知道,但可确定这个小赞普在吐蕃可有可无,或者说无足轻重。
总之,他不该来,却来了。就算是独掌大权的君主,一旦久离其位,也易为人所乘。”
王孝杰点点头,回应陈枫:“你说的没错。钦陵兄弟把持国政二三十载,吐蕃百姓只知有大论、小论,而不知有赞普。”又转向崔淞道:“所以就算把他扣下来,也无济于事,还落人口实,遂了钦陵的愿,”
陈枫便回到刚才话题:“我观那器弩悉弄,少年老相,喜怒形于色,不像有城府的样子。”
王孝杰解释道:“上任赞普崩时,器弩悉弄年方六岁,此时国政早为钦陵把持。小赞普并未受过多少教导。大事不由他,小事随他意,是以养成鲁直性格。”
陈枫却摇了摇头,道:“你没来之前,小赞普在第一轮中射出的最后一箭,被悉多干故意干扰。当时两人便交谈起来。我虽听不懂吐蕃话,但小赞普明显先发了脾气,与其争吵起来。”
王孝杰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其道:“唉,少年人心高气傲,又无人教导,不懂得如何收敛脾气,”
陈枫道:“可少年终归会长大。现在只是嘴上争吵,那以后呢?为何就不能刀剑相向?吕后,霍光两族夷灭,可都是小君主长大以后才有的事。”
王孝杰神色一凛,沉默了半晌才回道:“真要到这一步么?”
陈枫却未直接作答:“刚才淞兄也说过,我朝不可能一战而毕其功。要想平定吐蕃,只能徐徐图之。
小赞普终归会长大,若君权与相权不可调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朝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若钦陵放权归政呢?”
陈枫摇了摇头:“天底下尝过了权力滋味的,有几人舍得放弃?再说,就算他愿做伊尹、周公,那些一直追随他的兄弟、子孙和家族姻亲,又同意他还政?”
伊尹忠心辅佐五代商王,从不恋眷权位。周公辅佐成王,待其成年,便立刻还政。两人都被后世称颂为道德圣人。
可天底下真有人做得了道德完人么?亦或他自己想做道德圣人,想放权归政,而附庸其身侧已经得势之人,允许他这么做吗?
王孝杰对小赞普的态度是复杂的。一方面两人所在国乃敌对关系,将来总要刀兵相见。另一方面,毕竟曾蒙小赞普所救,留下了一条性命,还被他视若亲父。可是经过陈枫这么一分析,知道将来死局已定,要么赞普吃了权相,要么权相灭了赞普。
对于大唐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促进这个局面的发生,好坐收渔利。
可如果能让王孝杰选择,不管是出于私情还是公义,都希望是“亲儿子”先胜出。至于大唐如何渔翁得利,那是以后才需面对的事情。
经过一番斟酌,其最后下定了主意,问道:“我该当如何?”
陈枫笑呵呵竖起两个手指,仿佛胸有成竹:“一阴一阳!”
“阴者,诡谋也,离间其君臣。将军与小赞普交厚,今后该大张旗鼓与其联络交流,即便待其回了吐蕃,也可多以书信往来。
趁机因势利导,引导其学汉语,书汉字,读汉书,尤其是什么君君臣臣等三纲五常之书,务必多多赠与他读。他现在看不懂,长大了,自然懂。懂了,就会琢磨想夺权。
譬如多读什么天地玄黄……呃,下面怎么说来着?叫什么《三字经》还是什么《千字文》?”
崔淞一开始还惊讶于这小子胸有谋略,可听到后面却更惊讶其不学无术,于是不禁皱眉:“什么《三字经》?这是《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你这家伙不读四书五经也就罢了,好歹读点儿童启蒙的。”
陈枫讪讪一笑,道:“啊,对,就如《千字文》这般通俗易懂的,再来一些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诸如此类的家规家戒,在修养、治学、处世等方面循循善诱,苦心教导。”
说完又转头对崔淞道:“淞兄有何推荐的书目?对于书籍上面,你更精通。”
真是恨铁不成钢,崔淞面色逐渐发黑,最后没好气道:“《颜氏家训》,《诫子书》!”
陈枫则大言不惭道:“我看这什么《诫子书》就不错。这书,光听名字就是一本给小赞普的好书,务必要推。”
崔淞却摇了摇头:“《诫子书》里讲的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若中了书毒,小赞普想清静无为,恐怕适得其反。”
陈枫则摆了摆手:“有哪个君主愿清静无为?正好还可以迷惑钦陵他们。总之,将军就当他亲儿子一样教养!小赞普自有体会。
而且这些劝人向善的书,就算被钦陵他们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实乃光明正大!谁也指责不了。
届时趁敌人麻痹,再夹带点私货,隐晦地挑拨挑拨,什么王者至尊、乾坤独断,要小赞普自己去琢磨吧。”
崔淞听后,暗暗翻了翻白眼:这小子怎么说怎么有理,实在无处反驳。
听完这两人对话,王孝杰只觉豁然开朗,忙伸出大拇指,赞道:“这就是所谓一阴一阳的阴阳谋略?这两剂毒药下去,将来他们之间想不翻脸都不可能。”
陈枫却摆起食指,不以为意:“这只是阴谋,都是挑拨离间的事情,怎能算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