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原刘仁轨宅院门前停着两辆马车,车里的家物什装得满满当当。
前车装着三套被褥,两条枕头,五身内外衣裳,鞋袜若干,另外居然还有一顶毡帐。后车里就凌乱多了,摆着什么马桶尿壶、脸盆镜台、几凳衣架,甚至还有一套文房四宝。
有经过的路人不由羡慕:这是富贵人家要出城去露营。
“食盒就不用带了,一日三餐由我亲自给你送过去。刘少尹与你素来交好,关系亲厚,想必不会为难我。”幼宜满眼尽是忧虑,生怕陈枫受到一丁点委屈。
原来是陈枫打架斗殴,违反了大唐律,需进修个几天,今日便要去报到。这两车东西都是为他进修期间的日常起居准备的。
就这,幼宜还嫌不够多:“好在离京兆府衙也就几百步远,真到用时发现短了什么,再给你送过去吧。”
陈枫苦笑道:“待个几日就出来了,不必担心。有少尹在,我在里面还能受了委屈?”
“在里面正好闲着没事,就多读一读我送你的《氏族志》,那可是刚买的最新版,省得将来无意中得罪了你惹不起的人,徒增麻烦。”同来送行的崔淞则摆着大舅哥的姿态教训起来。
大概觉得对方有点不着调,其又追问了一句:“你到底带上了没有?”
“带啦,带啦。”陈枫说着,又抖了抖肩后的包袱以示意。
却不巧,包袱没系结实。“滋溜”一声,散了。包中之物随之散落一地。
众人打眼望去,其中约有十来册书,再定睛一瞧,有什么《御女心经》、《房中宝鉴》、《玉房秘诀》、《双修导引术》、《采战八十一式》、《春宫百戏图》,还有的书名被遮住,一时看不到。
此时此刻,在场的男男女女无不傻眼。
陈枫见势不妙,赶紧一把归拢起来,又抽出最新的一本遮在上面,随后作无事一般,陪笑道:“谨遵兄长教诲。”
大庭广众之下,某人不好发作,只能装作没看到,不知道。
其从荷包里倒出几块碎金,道:“以防万一,你带在身上。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有衙差和犯人想欺负你,就用这些东西打发掉。”
这时,终于有人看不下去。
只见白云子嗔道:“就该让他吃吃苦头,他最近有点得意忘形。你们再这样惯着,他迟早要栽跟头!”说完,拂袖而去。
幼宜想起前日的拷问,也不由生气:这家伙居然敢在眼皮子底下去平康坊!更敢在里面打架斗殴!因为什么?这家伙说是路见不平,说得再好听,还不是争风吃醋?!再不治理一番,以后岂不是要上天?
可对方马上就要蹲监了,那监牢可是天底下至黑至暗之地,又哪里狠心给他脸色看?想到这,其又心疼了起来。
见幼宜两眸噙泪、眼圈泛红,陈枫握起一双柔夷,安抚起来:“这次进去只是做做样子,好堵悠悠众口。且宽心,有刘少尹在,不会遭什么罪。
这段期间,西市的店铺能支棱就支棱起来,不要拖延。酒坊照旧烧酒,不必停歇。其他的有茅山众师兄关照,没什么操心。总之,就算我不在,你这个未来主母也要撑起来,别让下人们懈怠了。”
说完,陈枫又凑近幼宜耳畔,窃窃私语:“待此事毕,我设法找神皇催婚。我可是迫不及待洞房了,待到成亲那日,咱们可名正言顺...嘿嘿嘿...”
这家伙本来还说着宽慰人的话,幼宜自觉他交付的持家担子重大,已经转移了伤感担忧的情绪,却被他最后那句洞房之语给整破了防。
众目睽睽之下,这家伙也不怕被人听见!
只见幼宜握起粉圈,抡起一个大摆,直直朝陈枫面颊挥去。
事发突然,陈枫躲闪不及,愣是结实挨了一记重炮。
其吃痛之下暗道不好,这下弄巧成拙,不仅没哄好,还惹怒了对方。
好在这家伙反应快,贯彻好汉不吃眼前亏之大政方针,辨准了方向,便奔往府衙避难。
笔者云:河东狮吼,谁敢直面?大丈夫虽仓皇败北,亦不为耻也。
刚才这一幕,从离情难舍突转暴力血腥,满大街好事者无不瞠目结舌。
唯有石强素知陈枫贱骨头之秉性,抱着看滑稽戏的心态,在一旁咧着大嘴嘿嘿傻乐:“一定是这家伙作死,老虎的屁股岂是能摸的?”
这老兄正乐着,却见幼宜鹰视狼顾往这边扫了过来。其心道可不能让她看见自己还笑着。
可惜石强却晚了那么一瞬息,正收着笑,却惊觉已经被幼宜扫过来的目光锁定。此时,他只觉掉入了冰窟窿,浑身冰冷僵硬,满脸痴笑是收也不是,放则更不是。
而幼宜见石强笑得不尴不尬、难看至极,而且还不知收敛,只当是这人还在嘲笑自己,正要发作,可转念一想刚才已经在大街上失态丢丑,决不能再摆出悍妇姿态,凭白让人家取笑。
其便压着性子训向石强道:“傻站着做何,还不赶快追过去!?”
她不开口不要紧,一开了口,只见石强眼白上翻,竟直愣愣栽倒下去。
这位老哥原本就莫名怵着幼宜,刚才又只有他一人在这个场合嬉笑,那模样给谁看都像是在嘲笑。这还了得?当街嘲笑一直无比畏惧的未来主母,还被人家抓了个现行。
其本就心虚以致头脑空白,再加上幼宜的一训斥,恰同晴天一个霹雳打在头顶照门,便轰然倒地。
这一幕,好事者更是惊掉了下巴:这女子看似娇弱,先是打得男主人落荒而逃,随后不过稍微训斥,竟吓破了仆人胆,其雌威可见一斑!
也有好事者甲男向旁边问道:这是谁家的女子?
有街坊邻居知道一些情况的,则释疑道:“听说出自博陵崔氏。”
甲男则叹道:“怪不得,这天下第一姓氏实至名归。”随后又摇了摇头,道:“咱们家高攀不上,高攀不上。”
也有卫道士感叹道:“世风日下,这女子虽是绝色,心肠却毒如蛇蝎,可见娶妻当娶贤,此古语诚不我欺。”
幼宜听到一些人窃窃私语,又见一些人远远地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如何不明白缘由?这下好了,悍妇之名怎么也洗不掉了。
其只好捂着脸逃回院落。
当然,她却想不到此事将成为过后十年里陈枫惧内的士林笑谈。
另一头,陈枫一口气奔到府衙,跟守门的衙差打了声招呼,要他去向刘少尹禀报,随后坐在台阶上静等。
直到这时,其才察觉嘴里一股咸咸的铁锈味,“啪叽”吐了一口痰,却见痰里数丝血迹。伸手摸了摸,嘴角已经肿起。歪舌一舔,左上侧犬齿已有松动。
这人正考虑是不是改天消肿了再来报到,却从身后传来刘延嗣的声音:“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呢。”
陈枫站起转身,道:“唔这勿是来了母。”
刘延嗣一见陈枫嘴角青紫口齿不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跟人打架了!?我看你是想多关个几天!”
陈枫捂着嘴,含糊道:“唔是勿小心创的。”
刘延嗣更是不满:“你当我是瞎了么?这哪是撞的,明明是被人打的!”
陈枫背过身,支支吾吾道:“唔勿小心创幼宜手上。”
一听是被幼宜打的,这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刘延嗣便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是招了招手,示意陈枫跟随进府衙。
等将陈枫领到一处小院子里的厢房,刘延嗣道:“这里是我办公休憩之地,你委屈住几天,要是闲得无聊,就随处逛逛,别出府衙就行。吃喝则随我一起。你小子倒是聪明,就背一包袱过来,知道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啊,唔勿是要登监母?”
“蹲什么监?”
就在这时,有衙差来报:“大人,小陈大人的家眷拖了两车货过来,是要搬进来么?”
刘延嗣指着陈枫,向来报之人道:“你问他,你问他,看看这里缺什么!要是缺了什么,就将他跟那两车东西一齐送到北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