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抬手示意让下人退下。
盯着小琐的儿子,范雎要干什么?大脑空空的,他也不知道。
只是在凭感情做事。
下意识的,通过这个孩子,他想去了解故人的一切。
或许还是放不下,即使明知小琐已经嫁人生子。
又或许没有任何其他目的,只是想去报了当初她给他的烧饼之恩。
纯粹一些,范雎再次告诫自己,无论是对小琐,还是陈弘言,又或者是身边的小锁,都纯粹些。
可心还是不可控制地去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
多少有些悲情。
世间的悲欢离合和阴差阳错太多太多,失去了就无法弥补,有时候就是一生的遗憾。
范雎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这些遗憾。
既然看不进去竹简,他又回去找还在病中的小锁了。
今天一天满打满算睡了五个时辰,也就是十个小时,小锁早就没有困意了,只是没有范雎的命令,她不能随便离开这个床。
头还有些沉沉的,但是能明显地感觉到身上的气力在渐渐恢复,吃了药之后,烧在渐渐退去。
范雎来的时候,房里只有小锁一个人。吃药吃过饭后,小锦让其他无关紧要的人都退下,为的就是清净养病。
“相爷。”
小锁半坐了起来,靠在了身后的枕头上,见状,范雎并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先顺手解了自己身上穿着的长袍,只剩下了里面的一件束腕短衣。
“好点了么?”
“没事了。”
“声音还有点虚弱,”范雎将脱下的衣服挂好,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床榻旁,“药和饭都吃了?”
小锁点头。
范雎有心事,她看出来了。
即使还是在对自己嘘寒问暖,但感觉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也有些心不在焉。
“我昨天是惹您生气了吗?”
范雎转头去看小锁,下一秒柔情上身,他盯着她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淡笑一声,抬手去摸小锁的额头,总算不烫了。
“说哪儿的话。”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你有完没完了?”范雎佯装怒气,只装了一秒就又气笑了,“还是不是从前那个胆大的小锁了?怎么现在谨小慎微的。”
“那是我以前不懂事。”
说完,小锁自觉靠里,给范雎腾地方睡觉。
能跟自己打嘴官司,看来真的好的差不多了,他放下心了,如释重负地躺下。
昨晚范雎也没睡好,他疲惫地闭上双眼,困意立刻涌来,可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今天上午的那个小伙子,陈弘言。
二十多岁的年龄,眉清目秀,五官分明,个子高挑,还彬彬有礼,不得不说,苏琐真会养。
如果这样,那么陈弘言的父亲陈世铎大概也绝非等闲之人。
很有名的经商大贾,那么现在他们的日子应该过得会很舒坦。
所以这些关范雎什么事,他纠结的是现在的情与爱吗?不,是曾经。
过不去的始终是他自己。
范雎忽然睁眼,猛一下转头去看自己旁边的小锁,看她的五官,看她的长相,心火熄了又燃,燃了又熄。
“您怎么了?”
许久,他呆愣过来,僵硬且心虚地回小锁的话。
“没事,睡了。”
重新闭上眼后,范雎伸手搂过小锁,她像镇定剂,拥她在怀时,仿佛能够心安。
范雎睡了很久,中途还不自知地打起了鼾,被他紧抱着的小锁没怎么睡着,只是一动不动地静静躺着。
仔细去回想昨晚的事,但仍是无果,头还是会痛,小锁干脆放弃。
无事可做,她轻轻转头去看范雎的睡颜。
胡子是精修过的,不算太长,也非常适合范雎本人。另外,小锁也能感觉到他睡得很沉,因为呼吸有些重。
好像确实有些老了,不过不算太明显,因为范雎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挺有精气神的。
时间让范雎拥有了权力,也同时让他变得有些喜怒无常。
他自己可能不会觉察得到,但是小锁感觉出来了。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像范雎说的那样,变得谨小慎微。
可变得也不止范雎,还有小锁的容貌。
她已不再年轻,也谈不上太漂亮,而上层权贵者几乎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会把目光放在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身上。
若与她们相比,小锁属实没有什么优势。
青春不会常驻,范雎也不会永远迷恋于她的容颜。
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那一场场公办酒宴,还有来自同朝官僚对范雎的巴结与讨好,送礼送钱甚至送人,种种烟雾弹让这位曾经自恃清高的相爷也一度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我。
小锁没有见范雎带过其他女人回相府,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是在身体力行地践行着寡人。
无所谓了,反正自己没有资格和立场在这里瞎猜,反正人家是丞相,是男人。
就连曾经的张仪,谁敢说他在秦这么多年能一直念着自己和白洛的情谊,就没有一次把持不住的时候?
天真,说信你就信,说不信,难道要张口去问吗?再说他们会承认吗?
小锁不去思考这个无解的问题了。因为它一直存在,而且似乎也从来没有真正被妥善解决过。
此时此刻,范雎在梦里还在想着另外一个人。
他梦见苏琐和陈世铎恩爱有加,梦见陈世铎把三岁的陈弘言举过头顶,逗得儿子嘎嘎大笑,一旁的苏琐也洋溢着幸福的笑。
而范雎,这个局外人,旁若无人地看着这一切,更显得像是一个孤家寡人。
说实话,有一丢丢羡慕。
范雎彷徨起来,突然不知道这么多年的坚守和奔波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深存于心的执念有何意义。
他好像一无所有。
半失半得的人生,到头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范雎带着难以言表的复杂心绪醒来,他蹙眉轻出了口气,又将眼给闭上。
身旁的小锁感知到他的动静,她轻轻问了句,“您醒了?”
“嗯。”睡意还没有完全褪去,范雎的音调明显带着懒散,“你还烧不烧了?头疼不疼?”
“没事了。”
范雎怎会信小锁的话,他微睁眼,将小锁的手握住,检查她的体温。
“没说慌,不错,每到这个时候都不想起。”
“可您已经关我一整天了。”
“怎么?不乐意?你是因祸得福,别人谁有这个福气?”
小锁生病时确实把范雎吓了一大跳,他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给予关怀和安慰,除了小锁,再没有谁让他操这份心,也不会嘘寒问暖。
“别人,的确应该没有。”她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