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夫君生得可真俊呐!”
孙婆年龄已近古稀,头挽银白发髻,背脊佝偻如驼峰,皮肤深褐而粗糙。
她看着面前并肩而坐的俩人:男的身姿翩然若芝兰玉树,偏有一股冷冽孤傲的华贵之气;女的妍姿艳质,不失娇俏可人。
“孙婆,您别误会,他不是我夫君!”俞非晚急忙摆手解释道。
将入夜时,她和谢承昱两人,自良顷谷一路行至了这“噬神庄”。
别看“噬神”二字,乖张狠厉,闻之悚然,其实只是一个破落萧条的寻常村寨。从庄口望去,地面泥泞潮湿,屋墙脱砖漏瓦,阴风袭来,草絮木屑横窜,四下空无一人。
俞非晚想着,只能在这儿借宿一晚,第二天再上路。谢承昱自是无有不应。
走进庄内,出乎意料地,竟让他们找到了人家。
孙婆拄着手中的拐杖,自一座破败的木门后缓步而出。她将二人请进屋,寒暄一阵后,为他们奉上了热茶。
谢承昱对这声“夫君”,倒是未置可否。道了声谢后,他指尖摩挲着茶杯,眼神从孙婆身上移开,仔细打量四周。
俞非晚发觉,五年后的谢承昱,变得沉默了许多。这一路走来,对着的分明还是同一个人,但她不敢再同他,如小时候那般嬉戏玩闹、谈天说地。
或许是因多了儿女情长的心思,她愈加羞涩情怯。
“孙婆,这庄里是否有别的人家?”一阵沉默后,谢承昱终于开了尊口。
“有的,年轻人你有所不知!”孙婆许久不曾见到如此俊俏的小伙子,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
“这噬神庄啊,原本是一座人丁兴旺的村庄。庄子虽然不大,但大伙儿啊,自食其力,日子也还能勉强过下去。南边呐,有座‘幻墟庙’,庄民们在庙里供奉着一尊青石神像,一直香火不断。可最近,不知是咱们这庄名,冲撞了山神?还是有人在捣鬼?总之,庄子里大到十多岁的孩童、小至哺乳中的婴儿,都接连失踪。哪家父母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大都离了家,出去寻自己的孩子去了,因此这庄子才逐渐荒落下来!”
“小孩失踪?这是怎么回事儿?”俞非晚望向谢承昱,奇怪道。
谢承昱闻言,并无任何头绪,只是静静地听孙婆接着往下说:
“我一个老婆子,哪能知道这些?我的孙儿也被掳走了,至今都没有消息!”提起失踪已久的孙子,年迈的孙婆不禁怅然神伤。
“孩童失踪……”
“定是那银目妖怪在作祟!”
屋内光线幽暗,烛火微萤。一时间,俞非晚竟未察觉,这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说话的男孩,从昏暗光影里露出了半张脸,吓了俞非晚一跳。
他约摸只有十四五岁,个头却已经高过孙婆了,身材瘦骨伶仃,长得却眉清目秀,惹人怜爱。
“我亲眼见过那妖怪抓小孩!我弟弟肯定也是被他抓走的!”
“商遥!别胡说!”孙婆怕招来祸端,随即呵斥道。
“我没有胡说!”名叫商遥的男孩越说越激愤:“就在幻墟庙后面的那片树林里!那天,我和商远,还有隔壁的富贵,一起去林子里捉野雀。当时,商远追着麻雀,跑到林子后面不见了人影!但是,突然间有个黑影出现,还差点抓走了富贵!没错,我看清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珠子是银色的!一定是妖怪!”
俞非晚和谢承昱自是不信鬼怪之说,但是这商遥所说,字字具体,细节入微,倒不似在撒谎。
俞非晚垂眸,以手托腮陷入沉思:银目妖怪……莫非是银瞳客星陨?
许亦枫曾告诉她,与赤发鬼并称“五绝”的银瞳客,天生一双鎏银曜目,生得青面獠牙,虎背熊腰,本性更是残忍嗜血,杀人如麻。
好家伙,这才出谷一天,俞非晚短暂的十九岁生涯中,貌似已经遇上了五绝之二!
谢承昱听了之后,倒是神色如常,淡定自若。俞非晚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皱一下眉头。
“孙婆,那些失踪的孩子,就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吗?”想到孙婆和庄民们遇上的遭遇,俞非晚扼腕道。
孙婆长叹道:“哎,说起来,幸好庙里供奉的青衫道士显了灵!我想啊,他一定是被咱们祈祷的诚心所感动,才会出手相助,帮助我们救出了一些孩子!”
“青衫道士?”这世上哪会真有神灵?俞非晚玉手扶腮,脑中思绪千转:“孙婆,是什么样的青衫道士?能说得更详细些么?”
“哎,老婆子也没见过那道士真正的模样!只不过,庙里一直有人供奉着他的石像……姑娘,你们去庄后面的‘幻墟庙’瞧瞧,便清楚了!”
俞非晚没再追问,口中呢喃道:“青衫道士,莫非是‘青袍怪’?”
“青袍怪是什么?”孙商遥问道。
得嘞,这下或许五绝凑至三个了!
但是,据许亦枫描述,这江湖上的五绝,个个惨无人道,下手狠绝,是以称之为“绝”。
孙婆说的这青衫道人,听上去倒似是一位见义勇为的侠士?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俞非晚和同样沉默着的谢承昱,交换了个坚定的眼神,决定先去试着找回,那些失踪的孩子。顺便去会一会,这传闻中的二绝,究竟是什么样的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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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时一刻。
天待破晓,薄雾朦胧,万籁俱寂,晨露晶莹。
谢承昱本想独自来幻墟庙一探究竟,好让俞非晚多睡会儿。哪知,她一听到动静就立马跟了过来!
他无奈地摇头叹息,只能示意她跟紧自己。
俞非晚伸腰打了个哈欠,赶走了困顿的睡意,她可不想拖他的后腿。
穿过一片竹林,幻墟庙近在眼前。
此庙宇位于噬神庄的尽头,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庙外枯叶满地,杂草丛生,再加上这小孩失踪的事,越发显得诡秘莫测。
“哎,你觉得这孙商遥所说之事,是真是假?”俞非晚问谢承昱道。
“你睡醒了?”谢承昱冷不防说道。
“……”
好吧,原来多年后,他还是这么毒舌……
“嗯哼……”俞非晚清了清嗓子,好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些。她分析道:“依我看,八九成是真的。小孩儿说的话,应该不至于撒谎吧?”
“可信,但不可尽信。”谢承昱没再毒舌下去,言简意赅地道。
“没了?”俞非晚正待听他分析一二。
谢承昱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仿佛在问她:“你为何要一早跟过来?”
“……”
好吧,她就不该问他这木头!
没错,现在的谢承昱,当真是“沉稳”得像一根木头!
见他毫无要解释下去的迹象,俞非晚也彻底放弃了,与他唠嗑和叙旧的念头。
藏于竹影后的二人静默地观察了一阵,确认四下无人,正欲进庙查探,忽见一个人影出现在庙口。那人身上罩着硕大黑袍,背扛麻布兜袋,左右环顾了一圈后,闪身冲进了庙中。
俞非晚看见那兜袋中央鼓囊频起,里面装的应是活物!于是二人再不隐藏,也跟着追进了庙内。
“哐当”一声,庙门砰然大开。
大黑袍猛地回过身,头上戴着的斗篷连帽忽地滑落,一双鎏银眼瞳,在初晓的晨光中灼然闪耀。
“果然是你!”俞非晚讶然道。
仔细看去,眼前之人,长得疏眉薄唇,脸白胜绢,五官清秀,身材修长,哪有半分“青面獠牙”和“虎背熊腰”的模样?除了一对银目与常人有异之外,分明就是一个俊逸出尘的“美男子”!
美男子星陨反应过来,庙里有外人闯入,这才闭目低眉,微侧左耳,静听吐息,判断来人的方位:
说话的女孩儿似乎武力不强,可以应付。但她身侧,还有一位内力浑厚的好手,武功应该不在他之下!
“你看不见!”饶是俞非晚不胜武力,也看出了星陨的不寻常。
原来他一双银目竟不能视物!
来人已经发现自己的弱点,星陨只好聚力于掌心,抄起身后一座石龛,打算速战速决。
谢承昱则倾身挡在俞非晚了跟前,使出驭影掌,一招便击碎了石龛,掌风带向星陨,如狂风拂雪,巨浪翻舟。
两人很快便缠斗在了一起。
星陨腿长手快,体轻如云,张扬的黑袍随着手刀起落,辗转似飞蝶,谢承昱更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数招过后,依旧游刃有余。
须臾间,星陨一个后翻,立在了观中的山神像顶。
几番交手之后,他虽未伤一发,但深知,自己若再纠缠下去,一定不是这过招之人的对手。他再次凝聚心神,以耳辩位,足下轻点,以罗摩步连一个陀螺旋身,飞出了这幻墟观。
未待俞非晚看清身形,谢承昱使出乘云纵,一个闪身,也不见了踪影……
“要抓活的!”俞非晚只能对着庙外远去的身影大喊道。
观庙里霎时安静下来,日光里的尘粒清晰可辨。
俞非晚一回头,那耸立着的道士神像虽然眉慈目善,面貌祥和,但她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在石像后面传来的呼救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俞非晚绕到后面,发现是星陨背过的布袋。解了袋口的麻绳,冒出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孩儿。
俞非晚将他塞在嘴里的布条扯下,又为他手上松了绑,这才看清他的容貌:原来正是孙商遥的双胞胎弟弟——孙商远。
“商远,你没受伤吧?”俞非晚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认得我?”孙商远惊讶地问道,绷紧了身子有些警惕。
“你别怕!是孙婆让我们来救你的,你和商遥,长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认出你不难。”俞非晚边为他松绑边道。
孙商远这才放下戒心,他郑重地向俞非晚道:“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说罢,他将身上的捆绳尽数扯落,又拍了拍衣肩上积厚的灰尘,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弟弟的言行举止有礼有节,又临危不乱,看样子,倒似乎较哥哥,还更成熟稳重些!
找到了孙婆的家人,俞非晚总算松了一口气,正欲起身出庙,去寻谢承昱。
“乖乖听话,才不会死得痛苦!”
此时,一个粗噶而苍老的声音,顺着庙口的晨风,贯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