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知澜便将近几日所发生的事,包括他头风的来历,尽数告知了丁无浪。
“原来竟是他!”丁无浪愤慨道:“我自少年时便与他相识,甚至认识的时间,比你娘还早!没想到这一切,竟都是他的阴谋!”
“是啊……爹!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可还是你教过我的,怎么反倒自己还忘了?”姚知澜反问道。
“哎……爹又何尝不知呢?”丁无浪怅惘道:“只不过,爹不愿去相信,一个人竟能暗藏心机,蛰伏等待数十年,去度过这虚伪阴暗的一生罢了!”
“爹……”
“女儿,方才你说,是武半夏姑娘救了我?”忽地,丁无浪又想起了什么,问道。
“是啊……”姚知澜起身,端过案头的一盏汤药,边吹着气边道:“还有一位姓‘俞’的姑娘,多亏了她用‘鸣月心经’为你弹奏,这才让你康复的。”
“武家……明月心经……”丁无浪呢喃着,他的思绪回到了十五年前,与池波鸿一起上的那趟神农峰:
漫天白絮,风雪飘摇,神农峰下,他与那姓池的一道,逼死了武家的一位家眷,为的便是去夺传说中的“鸣月心经”。
如今,真相骤然被揭开,曾经的挚友是剜了他一只眼的宿敌,而本该视他为仇人的武家之后,竟然救了他一条性命?
丁无浪竟一时间分不清楚,虚度了十五年光阴的,又岂止是他池波鸿一人?
“爹……爹你怎么了?”姚知澜见丁无浪恍惚出神,以为是他旧病复发,当即便搁置了汤药,又要去唤医者:“来人呐!”
“知澜!”丁无浪这才出声唤她的名字,郑重道:“爹没事……”
“爹,你真的没事么?你可别吓女儿……”
“放心!”丁无浪正了正神色,浑浊的眼眸骤然清明,他凛然道:“今后,你改回姓‘丁’,蛟龙帮即刻除去蒲瀚等一众副舵主之职,所有内务皆由你负责接管,聂百川从旁辅助,还有……”
“……”
“今后整个蛟龙帮,皆听令于‘武家’,凡武姓后人有难,我帮中上下,势必倾囊相助,不计生死!”
“……是!知澜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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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水镇是位于塞北边境的一个小村镇,北临边塞军事防御重地户尔律城,出了户尔律城,便是是卧龙沙漠,更北处即是雪渊山……
雪渊山乃天璃朝与邻国大宛的界山。山体海拔高逾七千米,巍巍雪山,地势陡峭,终年积雪,万里冰封。
为了争取时间,谢承昱和俞非晚,一路纵马疾驰,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青水镇。
时近黄昏,霞光万丈,与烁金色的沙粒几乎融为一体。无数道沙石涌起的褶皱,如凝固的波涛,一直绵延到远方的地平线。
这里是去往雪渊山的必经之地。越往前走,路上行人越来越少,旅者的打扮,也由普通汉服变为了少数民族的服饰——男的多是膀大腰圆,一身布衣,腰系宽带,脚踏长靴,女的则身着色彩鲜艳的民族花裙,头戴围巾,以纱遮面。
谢俞二人终于在沿途的一家茶馆,见到了武半夏和星陨。
“非晚……这里这里!”隔了好远,武半夏便朝俞非晚喊道,生怕在漫天风沙中,错过二人的身影。
“你们终于来了!不过可惜,我们这儿毫无收获!”武半夏边拉着俞非晚坐下,边有些丧气地道。
星陨则接过了谢承昱递来的马绳,将马匹栓在了马厩的木桩后面,也跟着入了座。
“没关系,接下来我们一起找,总能找到‘雪渊花’,”俞非晚握住武半夏冻得通红的双手,安慰道:“你们这么帮我们,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那你就多请我吃几顿‘醉江楼’的御菜三品怎么样?”武半夏调笑道:“你家谢公子……可是醉江楼的老板!我这点儿要求,不过分吧?”
“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俞非晚睨了武半夏一眼,害羞地道。
“不是你说要谢我的么?”
“……”
“好。”不用看也知道,出声的定是谢承昱了。俞非晚只好当作没听见。
“话说回来,非晚,你觉不觉得,一路走来,这儿的人,都有些奇怪啊?”武半夏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指着远处形色匆匆的行人,问道。
“哪里奇怪?”俞非晚为几人倒好了此地特有的酥油茶,问道。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感觉每个人都很严肃,一副不爱说话的样子。”武半夏端了茶碗,皱眉道。
“又不是相熟之人,为何要说话?”星陨问道。
“可是,你不觉得这儿的人,都很冷漠吗?之前我们来的路上,我找了个人问路,那人对我爱答不理的,就这么直愣愣走了!我长得很恐怖吗?还是他们听不懂我们说的话?”
“或许,他是确实听不懂咱们的语言?”俞非晚推测道。
“不,只因为此地刚打过仗,并不太平。”谢承昱也端过茶碗,环视了一周后,淡淡道:“生逢乱世,又在两国交战之地,活着尚且不易。此地气候恶劣,水粮匮乏,平民百姓们为了生存下去,不仅要抵抗天灾,还需防着人祸。他们认出了我们是外地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会对我们有所防备。”
事实正如谢承昱所言:乱世之中,谁也无法轻易掌控自己的命运,百姓们只能艰难地在夹缝中求得生存,也不能再强求他们再多了。
正讨论间,只见几米开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原来是两个虎背熊腰的男子,正抓着个年轻女子不肯松手。
“你们放开我……滚开!”
那女子用力推搡着,企图挣脱对方的束缚,奈何对方身量实在高大她太多,她的挣扎只是徒劳。
两名男子是大宛人,一边大吼着女子听不懂的外族话,一边箍紧了她的手腕,铁了心要将她带走。
“救命!”女子只好大声呼救,遮面的纱巾在暴风中飞舞。
“仗势欺人,当真是嚣张至极!”俞非晚怒火滔天,正准备出手救人之际,只闻“咻”地一声,半空中飞来一支穿云箭,箭头直插那两名男子脚尖前寸余。再往前一点,那两人的脚足,便要报废在这箭羽之下了。
“住手!”漫天飞沙中,蒙乘风携他的鳞纹弓飞身而至。他对着那两名大汉吼道:“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你们好意思么?”
那两人完全不以为意,也听不懂蒙乘风的讽刺,只是手下径直加了力道,强行要将那女子掳走。
“你们大宛国,不过是手下败将,也敢在我的地盘撒野?”蒙乘风见状,不免更加愠怒,他飞快地祭出两掌,“呼呼”两声,打在那两人胸口,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蒙乘风便怒吼道:“还不快滚!”
那两人捂着胸口,双双对视了一眼,只好放过了那女子,狼狈而去。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那女子死里逃生,对蒙乘风感激不已。
“好说。”蒙乘风不以为意,规劝道:“姑娘回去以后,需得多加强身健体,保护好自己,如无路可去,可来投靠我们断魂帮!”
“是,小女子谨记于心。”女子含情脉脉地望着,眼前之人高大威猛的身影。
此时,另一名额头纹着骷髅头印记的男子走过来,附耳和蒙乘风说了些什么,两人随即折回身,消失在漫天狂沙中。
“好一出英雄救美呀!”武半夏欣喜道:“没想到,这蛮荒之地,还有此等侠义之士。”
“是他?”俞非晚看向谢承昱,后者微微颔首,看着风雪中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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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皑皑的雪渊山横卧在沙漠尽头,似一排玉柱,立地擎天,又如银白蛟龙,荒漠中腾空起舞,主峰便如龙首,连着绵延峰峰,蜿蜒万里。
谢承昱正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为几人开路。
大风刮得人睁不开眼,雪片黏在眼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俞非晚裹紧了身上的头巾,好抵挡住眼前刀片般刺骨的寒风,她踩着前面的脚印,一步一步朝前踱着。
俞非晚回头朝后看了一眼,星陨用大氅将武半夏紧紧团住,护在身下。武半夏全身只余了一双茶褐色的眼眸露在外面。
她不住地观察着四周,希望能找到雪渊花的踪迹,然而这冰天雪地中,别说是花,连杂草都不见一丛。
为了节省体力,四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沿着狭长的山路向上攀登。
就这么边走边寻,过了约么一个时辰,转过一座山脊,风雪骤停,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哇,天气竟变好了,这儿真美!”看着眼前山坳中的景色,同来时所遇之景,简直是天壤之别,武半夏不禁感叹道。
“风雪停了,对我们有利。”星陨收了大氅,将覆在上面的雪粒子抖落,也不禁松了口气。
“嗯……按爷爷所描述,应是在这附近了……”说着,武半夏开始俯下身,沿路翻找起来。
“咱们这么漫无目的地找,能找到么?”俞非晚不禁看向谢承昱的背影。
自从决定来雪渊山,他几乎一路无话。她还来不及问他,找到雪渊花之后,该怎么办?只因“欢羽心经”,是比这雪山神花,更遥远神秘的东西,谁都没有见过。
但大家都满怀着希望,不想泼他的冷水,毕竟,有希望,总是比没有好的。
“爷爷说,雪渊花生性喜寒耐寒,看样子,我们还得再往上走!”武半夏鼓舞几人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大伙儿打起精神,接下来的路,可不好走!”
“你啊……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星陨朝她拌嘴道:“我们之中,就属你体力最弱,待会儿一定要跟紧我!”
“哼!”武半夏颇有些不服气,但还是乖乖地跟在星陨身后,朝前走去。
俞非晚轻轻叹了口气,有他们俩在,时间总是不无聊的。
四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约摸已经快要到达山顶了。眼前的路越来越模糊,风雪也越来越大,白毛飘飞,几乎盖过了前方的视线。
俞非晚已经冷得直打颤了,她将大氅往身上拢了拢,然而凛冽的寒风仍往衣襟缝儿里钻。
“啊欠!”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感觉到身上一沉,颈间一热。
原来是谢承昱将他的外套裹在了她的肩上。
俞非晚仰头看向谢承昱,簌簌白雪间,她只能捕捉到他的眼眸依旧漆黑如玉,坚定若石,便眼瞧着他,又将自己没入了皑皑的风雪中。
就在俞非晚以为,他们四人就要这么一直在这雪山上找下去时,只听武半夏一声惊呼,响在耳边,宛如天籁:
“找到啦!我找到雪渊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