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瞬息万变,朱逸由一人之上,顷刻间沦为了对方的人质。
但他好歹为一国之主,惊慌过后,立刻恢复了从容之色。
“敢?”公孙无量不怒反笑,讽刺道:“我为何不敢?在你身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你便真以为……我是没了爪牙的鹰犬不成?哦,也对,于你这种无知无能的草包来说,即使鹰犬养长了爪牙,也不过是你手下多了一条可供驱使的走狗!”
“你!”朱逸微微眯了眯眼眶,仿佛这才有心思,重新审视他的这位好丞相:“想不到你平日里文文弱弱,朕当真是个迂腐守旧的书生呢……原来也有此等胆识!”
“哈哈……陛下谬赞!”公孙无量嘲讽道:“像你这样常居高位者,自是猜不透我等在想什么……”
“哼……”朱逸笑道:“夸你几句,还真当自己是个角儿了?公孙无量,你可算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卸了妆的演员,果真丑陋!”
公孙无量虽非绝色美男子,但容颜秀雅,身姿俊逸,是安京城出了名的俊杰人物。
此刻,听朱逸如此羞辱,他不禁怒道:“朱逸!”
“你以为你的那些伎俩,朕会毫无察觉?为了讨好朕、取悦朕,便在朕的吃食中下毒!让朕几乎成了一个废人!朕竟一直以为是朕修习方法不对。你……你好大的胆子!”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公孙无量惊愕不已——朱逸因常年沉迷修道之术,在宫中大兴土木,搞得祁寿殿乌烟瘴气——而他,便是利用了朱逸迷信的弱点,在他的饮食中下了“无常散”。
这是一种慢性毒药,长时间服用,毒素会侵入五脏六腑,侵蚀身体机能,形同枯槁,成为名副其实的傀儡。
“你以为,朕会任你摆布么?朕的朱氏,统领天漓数百年,朕绝不会任由祖宗基业,毁在朕的手上!”
话音刚落,齐仲明便领着京兆尹府亲卫鱼贯而入。东华门前,一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谢承昱和雷炼两方人马亦停止了打斗。
场上局势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承昱!”俞非晚自人群中一眼见到了心念之人。她的呼唤,亦使得谢承昱放下心来——没有什么,比看到心上人还活着,更重要的了!
“爹……”齐曜祖见齐仲明领兵而来,而自己,还持剑架着皇帝的脖子!
他霎时脸色变得惨白,三魂丢了两魂半,连握剑的手,亦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齐曜祖!”齐仲明目光炯炯地凝视着齐曜祖。脑海里回忆起一些过往的片段——老来得子,加上一向严于律己,刚正严明的个性,使得他对于这个独子,疏于管教,甚至是过于放纵,连带着齐瀚,也养成了一副不学无术的浪荡德性……
他怒斥道:“逆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把剑放下!”
齐曜祖不由得更加紧张了:这是他一生中最为关键的时刻——威胁圣上,妄图弑君,怎么着也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已被逼到了悬崖边,往前一步不一定是坦途,但后退一步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思及此,齐曜祖孤注一掷地道:“爹!朱逸昏庸无道,你早该心知肚明!咱们何不趁此机会起事!平定这乱世,颠覆这朝纲,重组时局!”
“荒唐!”齐仲明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朝廷之事,岂是你能妄议和定夺?更何况,一旦起兵,又有多少黎民百姓会受战乱之苦?多少从军之人会有死伤?多少人会家破人亡?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这与我有何干系!”齐曜祖急红了眼,痛心道:“你心怀天下,你有心思,去关心那些毫不相干的百姓,为何不关心关心我?”
“耀祖……”
“为何你从不正眼看我一眼?哪怕是在这狗皇帝面前,多提起我几句?让皇帝也记得记得我……”
“曜祖,你已经是京兆尹府的府尹了,你还想怎样?”齐仲明恨铁不成钢地斥道。
“那还远远不够!”齐曜祖驳斥道:“这府尹的位置,是我自己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你又何曾出过一份力?”
“曜祖,凭自己的本事难道不好么?”齐仲明痛心疾首地问道。
“呵呵……凭本事?”齐曜祖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嘲讽道:“如今的朝堂上,又有几人是真正凭的本事?户部的曾家,都尉府的汪家,甚至是钦天监的董家……哪个不是巴巴地把人往皇帝跟前送?你倒好,恨不能避朝堂而远之,有多远躲多远!让我堂堂一个京兆尹的府尹,在上朝时,连进言的机会也没有!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齐曜祖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原本没指望,能得到父亲的回应,却听齐仲明郑重道:
“你当然是!你是齐家人!齐瀚亦是我齐家的子孙!战场上厮杀,功名利禄皆可抛,甚至为国捐躯,亦在所不惜!我这一身军功,亦是战场上厮杀,一刀一剑拼出来的!你身为齐家人,难道不懂‘战场上搏功名’的道理?”
“我和你不一样!”齐曜祖狡辩道:“你生来便是七剑,是人们心中的战神,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你叫我如何与你相比?”
“你不用和我比。”齐仲明亦放软了语气:“没有谁,天生就是强者!你不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呵呵,强者?是不是强者,试试便知!”齐曜祖再不啰嗦,挺直了身板,将朱逸挡在身前,当做护身符,朝在场所有人威胁道:
“你们通通都住手!皇帝已被我擒下,谁都休想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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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瑟瑟,浪尽淘沙。
几百个回合过后,雷舟与许亦枫一个对掌相击,退回己方的阵线之内。
“主公,你没事吧?”他回头朝雷炼瞥了一眼,见他与谢承昱对决后,似乎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无妨!对上那个小子,你可不能心慈手软!”雷炼所指之人,自然是许亦枫——只见他着一袭月白银丝团花长袍,衣袂在风中飞扬,手中所执燕支剑,在秋风中熠熠生辉。
“多日不见,许少庄主……哦不,现在我该尊称一声‘许庄主’了。许庄主的武艺真是精进不少啊!”雷炼打量着许亦枫,一双细小而锋利的鹰眼,仿佛想要将他看穿。
许亦枫对于雷炼出现视若无睹,只是静默地注视着雷舟的一举一动,心中猜测着二人的关系。
多方来回斡旋后,两方人马终于站在了对立面——谢承昱和公孙无量分庭抗礼,京兆尹府府兵和典狱司则分立两侧,战火一触即燃。
公孙无量一方抓了朱逸,原本占尽了上风,只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便可轻松破城而入,直捣黄龙。
然则京兆尹的府兵,跟随齐仲明多年,早就视其为真正的主人了!即便对方挟持了天子,只要齐仲明一声令下,这些府兵亦会应令而行,倾巢而动!
此时,像是要给这即将点燃的战火,再添一把柴;又或者,要为这场战争,画下休止符——只见沿着城门两侧,又有两波人马纷至沓来,正是震威军和御林军!
“轰隆隆”的踢踏声,整齐划一,响彻了整个东华门,铁甲与兵刃的摩擦声,昭示着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可笑的是,御林军原本应守卫皇城,尽保护皇上安危之责,此时竟齐刷刷地站到了公孙无量和雷炼的身后!
御亲都督汪增荣向公孙无量禀报道:“丞相,整个皇城都已经全部被我们控制住了,依属下所见,解决了眼前这些人,事就成了!”
“做得好!”公孙无量似是十分满意。他打量了一番眼前局势,朝齐曜祖道:“曜祖,你将人先带走!雷公断后,增荣,这里就交给你和御林军了!”
“是!”
“是!”
“是!”
三人齐齐应声,引得身后的士兵们振臂高呼。一时气焰之嚣张,士气之高涨,遮天蔽日而来!
齐仲明岂会轻易放过这些叛军,他一挥宝剑,振臂高呼道:“众将士听令,今日公孙无量起兵谋反,冒犯天威,其心可诛!我等誓死保卫皇城,救出陛下!”
“保卫皇城,救出陛下!”
“保卫皇城,救出陛下!”
京兆尹府兵和余下的震威军迎声相合,呼声共振,响彻云霄!
公孙颉望着公孙无量决然的背影,心知两人都已没有了回头路!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想将这些不堪的回忆抹去,再睁眼,便头也不回地朝身边的谢承昱嘱咐道:“谢承昱,你去救陛下,这里交给我和许……”
话音未落,他便愣在了原地——只因谢承昱早已没了踪影!
星陨使出罗摩步,紧跟着一袭玄墨色背影而去。
许亦枫也紧跟着追了上去……
石溪早已组织醉江楼的弟兄们,带着负伤的岑烨等人离开了现场。俞非晚、柳如丝和孙氏兄弟则选择留下来直面皇城叛军……
江湖打斗,豪情万丈,却又凶险不断……此类大小争斗,俞非晚不知经历了多少。但像今日这般,整个安京城的精兵强将倾巢而出的大场面,不仅仅是她,恐怕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从未见过。
黑云压城,千兵过境,连天色似乎都要与玄铁铠甲融为一体。
“杀!”
汪增荣一声令下,两方人马冲向对方,像铅灰色的潮水,霎时融成一片。
此前在宣武门,俞非晚才历经了一番激战,早已疲惫不堪。但她仍然强打着精神,全力迎敌。不多时,他们便已被士兵们重重围住,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齐仲明手持步光剑,所向披靡,以一敌百,宛如神佛。剑风过处,掀倒卫兵尸首与铁器铠甲一片。
柳如丝一刀挑翻了近身的一个士兵,斜后方一股凉风浸透背脊。她正准备回身反击,奈何体力逐渐不支!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