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吗?还不快将他们抓起来!”
太守正堂的大殿上,站满了身着玄铁色铠甲的府兵,人人手持长戟利刃,却未有一个人敢真的上前迈一步。
谢承昱负手而立,闲然道:“你就是此城太守邵容和?”
“是……是又如何?”邵容和用他的亲身师爷当作挡箭牌,自他身后探出头来,战战兢兢地道:“你们……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擅闯朝廷边关重地,我……我要禀报刺史……不……我要禀奏圣上!请圣上裁决!”
“不用禀奏了,白费那个功夫。”星陨将横在他眼前的一把白刃一挥,士兵应声倒地。
他百无聊赖地道:“我们就是从京中来的。大宛已骚扰我朝边境多日,他们想要争城夺池,扩大疆土,户尔律是必争之地。如今战事焦灼,你这个混不吝的太守,竟还躲在自己的府邸闭门不出!赶紧将军情如实道来!误了正事,我先摘了你的脑袋!”
“你!”邵容和气得脸色变了几变。但见四人男俊女俏,立于堂中甚是养眼,怎么脾气就这般火爆呀?
他定了定神,颤抖着手指着自己的亲兵道:“一群草包!连个瞎子也打不过,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说罢,他又朝四人道:“你说你们是从京城来的,无凭无据,如何自证身份?我身为一城之主,万一泄露了军情给了大宛人,那岂不是整个漠北都要给你们陪葬?”
“你!”武半夏恨不得立刻挟持了这糊涂太守,自己当城主。她正欲与郑容和论个高低,被俞非晚拉住衣袖阻止。
“军情第一,千万不要多生事端。”俞非晚低声道:“况且,有他们俩在,我们应该相信他们。”
星陨正待上前擒住郑容和,被谢承昱拦下。
谢承昱留意到周围太守府的府兵,虽武力不堪,但好在仍然肃整有序,且听从郑容和的指挥,想来这太守还不至于是个昏庸的花架子。
谢承昱沉着地道:“郑太守,我们冒然闯府,确有不周,但实在是因事态紧急,军情刻不容缓。安京城刚经历了一场内乱,元气大伤,国库空虚,难以派兵前来支援。一路行来,眼见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户尔律城已坚守了数日,如今剩下的这些守城的兵力,还不足以与大宛打一仗。我们若真是奸细,早已取下了你的头颅,悬于城门外示威,又何需在这里与你多费口舌?”
“这……”郑容和听到“取下头颅”这般血腥的字眼,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自从当了这边城太守,他便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倒不是说他责任心有多么地重,而是大宛的大军来势汹汹,护国大将军岑烨和震威军又都不在。以他一个太守的这点儿能力,怕不是随时有可能被敌人给削了脑袋,拎回去邀功!
郑容和咽了口唾沫,权衡再三之后,艰难地道:“罢了……我相信你们……”
他遣府中卫兵都退了下去,命师爷去奉茶,几人落座之后,郑容和语重心长地道:“以如今之势态,我便是不信你们,也是退无可退了。朝廷若再不派兵来支援,户尔律就要被图尔迪攻下了!”
“图尔迪?是大宛国的首领?”武半夏问道。
“不错。”
师爷奉上了新茶,几人都搁置在了桌角,置若罔闻,一时大堂内只余袅袅水烟升起。
邵容和双手撑膝,怅然道:“图尔迪是大宛国王图尔勒的弟弟,其人身长九尺,重逾百斤,为人凶残好斗,刚猛非常。岑将军曾率震威军大败大宛的精兵,将他们赶出卧龙沙漠数百里。如今,岑将军一走,他们便去而复返,不断骚扰沿路城池。就在前两天,戎弥和都乃提都已被他们攻下。据传两城的太守宁死不降,被图尔迪一怒之下射杀。夺城后,他还将两人的尸首斩成了数块,将尸块带回军中……给亲卫们下了酒……”
“什么?竟有如此骇人之事!”俞非晚惊讶道。
“不错。图尔迪此人,残暴嗜杀堪比野兽。现下的户尔律城,犹如笼中之鸟,网中之兔,一不留神,便会被图尔迪这只凶狮给撕个粉碎。”
“这便是你躲在府内闭门不出的原因?”星陨讽刺道。
“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比之谦和有礼的谢承昱,邵容和更怵这位以黑布遮眼的男子。
他拱手道:“各位好汉,看在我已经将实情和盘托出的份上,还望好汉们高抬贵手,饶过小的!”
眼见这一城之守毫不犹豫地示弱讨饶,谢承昱充耳不闻,“咻”地一声,自邵容和面前拂过一记掌风,把后者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眨眼的功夫,两只茶盏赫然并置。
谢承昱揭开盏盖,食指轻蘸茶水,在桌岸上划了一道长线,将两只杯盏分置两侧,指着对面的茶盏朝郑容和道:“图尔迪大军,如今驻扎在何地?”
郑容和看着谢承昱修长的手指,愣了两秒。
他堂堂一个太守,竟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给指手画脚地谈论军务!
顺着谢承昱的衣袖往上,郑容和对上了谢承昱压迫的目光——但见对面这人,着一身玄墨素色缂丝锦袍,气定神闲,姿态翩然,倒于那战场上的岑将军有几分神似。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几人真的不是来捉他的!
户尔律城已被围困多日,粮草兵力皆远远逊过对手。一味死守,又哪里会有活路?
与其坐困愁城,不如赌上一赌。反正,他也没什么可输的了!
思及此,郑容和拿定主意,自席间坐起,朝谢承昱躬身一拜,决然道:“这位少侠,府中置有地图和沙盘,我即刻唤守城的副将们前来商议,诸位且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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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凛冽,星月无光,烽火转浓,夜色渐淡。
塞外的夜晚,不比安京城的繁华,而是一派凄冷萧索之感。北风呼啸而过,像示警的号角,又像鸿雁的悲鸣。
谢承昱一行四人出了太守府,骑马欲往北走,去探一探大宛行军的营地。
“依目前的兵力,想要和大宛硬碰硬,怕是没什么胜算。”星陨一手持缰,一手背在身后冷冷地道。
“不错。”谢承昱亦冷静地道:“所以,我们得去大宛探一探虚实。用兵之道,不比武力互搏,虚虚实实,未必不能以少胜多。”
“好在今天郑太守把守城的兵符交给了我们,至少我们和官府站在了同一战线,不用担心腹背受敌。”俞非晚道。
“那是这太守识相!看他那个怂样,兵符在他手里,量他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武半夏嘲讽地道。
星陨深知,半夏还在为白天里郑容和对他口出不敬而不平。心下一阵甜蜜,但面上不露分毫,只是默默地勒紧了马绳,上前一步跟在了她的身边。
“你突然离我这么近干嘛?”武半夏莫名其妙地道。
“天太冷,站近一点暖和……”
“……”
“……”
谢承昱和俞非晚心照不宣。几人边继续讨论着战事,边纵马出了城。
漠北地势一马平川,数十里外雪渊山绵延千里。背靠山峰下,闪烁着萤萤光火,便是大宛军队驻扎的营地。
四人一人乘一骑,朝着目的地长途奔袭。
忽地,“砰”地一声,平地里浮起一阵尘土,一声尖锐的长嘶响彻夜空。谢承昱因走在最前头,他的马匹仿佛踏了个空,自半空中一头栽下,“轰”地一声倒在了岩地里,卷起漫天飞灰。
谢承昱自马背上腾空而起,数十根泛着墨色的铁锁飞扑而来,“索索”两声便瞬间形成了一个闭环,将他围在了其中。
“承昱!”俞非晚几人因这突发的变故而赶紧勒了马绳。几匹骏马被扯得骤停,“在原地踏着步蹄,发出“踏踏”地不耐烦的声音。
“这几人行迹可疑!抓住他们!”几个身着劲装的黑衣蒙面人自黑暗中现身。
他们紧紧地攥住铁链,想要将谢承昱困住。然而谢承昱是何等人物,他聚内力于掌心,甚至都未来得及抬手出招,只见玄宁真气在他周身绕了一圈,“轰”地一声,震天动地,碗口粗的铁链便如龟裂的严冰,“哗”地一声碎了一地。
那几个拉着铁链的人亦被这内力震得弹出了数米之外,摔了个人仰马翻。
“你究竟是谁?”为首一人质问道。因蒙面而看不清来人样貌,只见他额角上纹着一枚石子大小的骷髅头,在夜色下若隐若现。
“你们是断魂帮的人?”谢承昱不答反问道。
“你!”那人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不仅没逼问出对方的下落,反而被他反将一军,不禁恼羞成怒道:“来人呐!将这些人给我绑了,带回帮里请帮主处置!”
“你们确定要和我们动手吗?”星陨脚夹马肚,上前同那人质问道:“他一个人出手,你们都打不过,再加上我们,你确定你们有胜算?”
“是啊……看穿着打扮,你们并非是大宛人。如今大敌当前,你们一不逃难,二不从军,却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设下埋伏,这又是为的哪般?”俞非晚也纵马上前,朝那些人质问道。
“哼!既然被你们瞧出了身份,我们也不否认!”来人一扯黑布,露出一张中年外族的脸庞,脸型阔方,眼颌深邃,他朗声道:“我乃断魂帮统领郭夏,我们都是断魂帮的人,你们又是何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此地,究竟有何目的?”
“带我去见蒙乘风。”
谢承昱冷冷地道,他纵马而立,身姿卓然。凛冽的寒风中,一双玄墨色的瞳仁在月色下闪着耀目的光芒。
“大胆狂徒,竟敢直呼帮主的名讳!我们帮主,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断魂帮另一名帮众喝道。
“如果你们想打赢和大宛的这场仗,就立刻带我们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