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明月高悬,山石耸立,草木尽枯。
四人跟着郭夏进了一座山寨的大门。
与其称这是一座寨子,倒不如说是一片村子更合适。只因此处贫瘠荒芜,寸草未生,光秃秃的木干和树枝,砌成了围墙和屋顶,残砖砾瓦都裸露在萧瑟的寒风中,摇摇欲坠。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断魂帮’,竟然如此落魄!”武半夏打量着四周,嘀咕道:“连个像样的据地都没有,还号称‘漠北第一大帮’,也不知这名头是怎么得来的?”
“少说废话!咱们‘断魂帮’声名在外,岂是你们可以妄论的!”郭夏走在前头,听见声音,忍不住气愤地道。
“你!”武半夏驳斥道:“我说的是事实!这一带是天漓和大宛都管不到的地界,你们盘踞在这儿多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世人皆知!我当你们多大能耐呢!看你们这一个个儿的,穿得是衣不蔽体,住的是蓬户瓮牖,哪有半点儿帮派的样子?”
“你!”郭夏气的眼冒金星,恨不得给武半夏来上一拳。
虽说他们断魂帮一贯穷简,但无论如何也没到“衣不蔽体”的地步。这小姑娘好生牙尖嘴利,激得他差点儿没忍住火气!
“怎么?有胆量搞偷袭那一套,没胆量承认了?”俞非晚见郭夏不怀好意,闪身挡在了武半夏身前。
“是何人在我帮内喧哗?”一声清冷的呼喝传来。
人未到,声先至,暗影里,蒙乘风缓缓现身。今日他着一身耦灰色粗布麻衣,两只臂膀裸露在空气中,肌理毕现,映着两侧了台上的火光,倒别有一份英气之美。
“是你?”蒙乘风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几个月前,他去了一趟中原,不仅没能为帮内弟子们带回上乘的武功秘籍,还差点儿在把性命给搭在了凉愁崖!
那日,他中了这谢姓之人一掌,当场便昏了过去。等醒来时,崖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只好心灰意冷地回了漠北。
如今想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他可没有把握,能在他手下再讨到什么便宜!
蒙乘风再瞟到一旁的俞非晚等人,蹙着眉头道:“你们来我这儿做什么?”
“头儿!”郭夏插话道:“前两日图尔迪带了一支精兵,把岭西附近的两个庄子给毁了,虎陀岭直通户尔律城,属下担心他们会去而复返,再次偷袭,因此叫了几个兄弟埋伏在附近,谁知竟真的有斩获!这四个人,深更半夜地往大宛营地长途奔袭,肯定是他们派来的奸细!属下这才带了他们来见您!”
“哎!你说话可得注意点儿!”武半夏抢声道:“什么叫‘咱们是大宛派来的奸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奸细’了?再者说,我们是主动前来要见你们帮主的,还‘斩获’!你们这些人,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啊?”
“嘿!你这丫头,真是牙尖嘴利!”郭夏恨不能将这人的嘴给缝上。他一挥掌中的天罡锁,余光瞟到星陨和谢承昱气势凛冽的身影,便依势收了手。
哼!有帮主在此坐镇,谅他们几个也嚣张不到哪里去!
“是他?”俞非晚拉住谢承昱的手,低声道:“我都差点儿忘了,这里可是断魂帮的地界!”
“无妨。”谢承昱回握住俞非晚的手,目光对上蒙承风犀利的眼神,负手而立,一派闲然地唤道:“蒙乘风。”
“大胆狂徒!竟敢直呼帮主的名讳!”蒙乘风身后的一名帮众喝道。郭夏也卷紧了手中的铁链,浓眉紧锁。蒙乘风抬手示意属下,切莫轻举妄动,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几人。
“我是谢承昱,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谢承昱坦然道。
谢承昱!竟然真的是他!
饶是蒙乘风再不问江湖世事,也听过他的大名。
江湖第一,武林至尊!
况且谢承昱的实力,他可是领教过的——那日在凉愁崖,此人出手内力浑厚,招式亦非各门派的名技,内功修为自成一派,寻常人等难以匹敌!
难怪郭夏他们难以招架,眼前的这几个人,怕不是被帮中兄弟“请”来的,而是主动来他这里“探”他底细的!
想他一生痴迷武学,最想在武功上有所造诣!如果能与谢承昱切磋一番,也可谓人生一大快事!
将这令人兴奋的想法压在心底,蒙乘风面上波澜不惊地道:“你们是大宛人?”
“你的手下眼瞎,你这帮主怎么眼神也不好?”武半夏自星陨身后探出半个身子,讽刺道:“你看我们的样子,像是大宛人嘛?”
“那你们为何连夜去往大宛?”
“大宛在和天漓打仗,我们想去敌营探查军情。”谢承昱也不隐瞒,如实表明来意。
“哦?”郭夏讥笑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夜闯军营?哈哈哈……真是不自量力!”
“郭夏!”蒙乘风喝止道:“你们几个先退下!你们……且随我进来。”说罢,他便转身往寨子里走去。
“帮主!”郭夏仍心有不甘,追上前朝蒙乘风耳边低语道:“这几人来路不明,帮主千万不要大意!”
“我有分寸。”蒙乘风再回头望了四人一眼,他们正与他擦身而过。他思虑再三,朝郭夏嘱咐道:“他们是断魂帮的贵客。”说不定,还是整个天漓的福星。
“你们都不得无礼!”
“帮主!”
“好了!嘱咐帮内上下兄弟们,遇上他们都不得怠慢!”蒙乘风喝道。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前天我不是救了一个中原人么,人呢?”
“禀帮主,”郭夏深知,帮主这是不愿再多说此事,只好回禀道:“那个丫头已经被我关在了后院牢房里,听候帮主发落!”
“你怎么行事总是这么鲁莽?”蒙乘风沉声道:“你进帮里的时间也不短了,莫不是真想把咱们断魂帮,发展成他们口中‘无恶不作’的帮派不成?”
“属下只是看那女子行迹可疑,这才下手重了些……”
“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可疑的,你想多了!”蒙乘风不以为意地道。
“帮主,您是不知道,那女的有多泼辣,和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不过,她看您的眼神,倒与我们不同,看上去,像要把你吞了似的……”郭夏喋喋不休地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女子的姿色,倒是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风采……帮主如今还未娶妻,不如……”
“好了好了……说到哪儿去了!”蒙乘风打断道:“大敌当前,休要胡言!你赶紧将那女子放出来,安置在后院,不许无礼。咱们虽不是什么忠勇之人,但亦不能行不义之举!如今大战在即,大宛如果打下户尔律城,于咱们断魂帮无任何益处!我正愁找不到击破大宛守军的办法,谢承昱他们几个……送上门来了,对我们而言,反而是一大助力!”
“帮主就如此相信他们吗?”郭夏反问道。
“是你太小看他们了。”蒙乘风长舒一口气,望着谢承昱一行的背影,叹道:“如果不是他们自愿前来,就凭你们几个人,是无论如何也请不动他们的!”
“这……”
“户尔律已然是一座孤城,一旦被大宛攻下,敌方大军便可长驱直入,深入中原腹地!到时候,别说是咱们断魂帮了,整个西北的城池都会遭殃!”
“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我说,他们是我们的贵客!是打破战事僵局的钥匙!我必须与他们好好谈一谈!”
“是,属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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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劲风呼啸而过,刮得纱纸糊成的窗棂“哐哐”作响。
武半夏自进了这断魂帮,便时刻担心着,自己会不会被这北地的寒风给卷走了去!
只因这断魂帮的寨子实在是太破旧了,边境之地苦寒恶劣,资源匮乏这不假,但这山寨的环境,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一个江湖帮派该有的样子!
“非晚,谢公子,咱们为什么非得来这儿啊?咱们不是说好了,去大宛军营的么?”武半夏不解地道。
“半夏,先别急。”俞非晚在一张辨不清底色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观察着四周道:“这断魂帮的蒙帮主,也算是咱们的旧相识了。”
“哦?你们之前就认识?”
“你忘了,上次咱们去雪渊山,路上碰到一女子被歹人劫持……?”
“是他?”武半夏这才回忆起来,讶然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人的身形,的确像他没错!”
谢承昱心知,星陨还在状况外,便解释道:“此人行事倒算磊落,况且断魂帮盘踞北地多年,对两国的形势和战况,自是比我们几人了解得多。今日正好碰上了,与其去大宛军营里硬碰硬,倒不如从他这儿打清楚。 ”
“可他会告诉咱们么?”武半夏表示怀疑:“刚才他们差点儿把咱们当奸细给‘嘎’了,若想从他们帮主口中套出什么话,我看悬!”
此时,蒙乘风推门进来了。
他抬眼看了看屋内的四人,冷冷地道:“这里置物简陋,你们将就一下!”
武半夏本想再奚落几句,忆起他多日之前行的侠义之举,便止住了话头。
“蒙帮主,”俞非晚朝蒙乘风拱手道:“恕我直言,断魂帮声名在外,为何栖身之所如此之简陋?这实在不像是称霸一方的名门正派呀?”
依她方才亲眼所见,这断魂帮所在据点的防御工事,莫说是抵御一国外敌,便是一帮山匪流寇,亦能轻而易举地攻破。
她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的原委。
“连你也看出来了?”蒙乘风撇了撇嘴,沉吟了片刻,答道:“是我这个做帮主的错。乱世之中,我连一方庇护之所,也没能为弟兄们寻得。只能让他们跟着我吃苦头……”
“……”蒙帮主陷入突如其来的自责之中,这让武半夏和星陨都有些错愕。
他接着道:“然而瓦棚简陋又如何?便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亦能有一番作为!断魂帮的刀剑或许不是最锋利的,但断魂帮的兄弟们一定是最忠诚的!只要有他们在,何处不能安家?”
“……”
“……”
“好!”星陨不禁抚掌长叹:“好一个‘何处不能安家’!断魂帮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四人皆为蒙乘风的一番言辞赞叹不已时,房门悄悄地被推开了一条缝儿。
只听一声清脆的低语道:“蒙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