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直高坐战马之上,直接下令。
“应役民夫,出列,左侧列队!”
“雇佣劳力,出列,右侧列队!”
通济渠青壮一片哗然,谢阎王眯着双眼盯着他们,人在马上,手在刀上,据说当初阵斩赖三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现在让他们分开,这是……分而化之……然后各个击破……?卧槽,好恐怖!
一想到这里,好多人脸都白了,根本不敢有所动作。
谢直一见,再次传令。
“主薄点名,不在队列者,杀!
扰动队列,煽动作乱者,杀!
不在名册者,杀!”
三个“杀”字出口,杀气弥漫,阴冷凛然!
谢家部曲谢勇更是直接张弓搭箭,端坐战马之上虎视鹰扬,就等着有不开眼的跳出来,好让他杀鸡儆猴!
在谢直微眯的双眼之中,通济渠的青壮,全怂,听话吧,又不是让干别的,就是让他们换个地方站着,这有啥?这点事,总没有性命重要吧……
一个人动了,两个人动了……然后就是数不清的人纷纷移动。
谢直就这么看着。
田大壮等人早就得了命令,带着大车帮几百帮众纷纷散开,遥遥将青壮隐隐包围在一起。
这个时候,河南县的主薄出来了。
仔细算起来,这还是谢直第一次见到这位河南县的张主薄,两人同属河南县的时候,谢直坐镇河南县衙,人家张主薄一直在通济渠忙活,等到谢直调任御史台了,愣是一次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第一次见面,张主薄却也不敢跟谢直端着架子,这要是谢直还是河南县的县尉,自然要先向他行礼才对,不过现在人家谢直已经是国朝最为出名的监察御史,这一次又千里运粮、解决了通济渠的为难,于情于理,张主薄也得谢谢人家。
出门,行礼,致谢,端起花名册,亲自点名。
张三、李四、王五、赵六……
一个个名字被张主薄叫出来,有人答应,就有大车帮的人员上前,把这个人拉扯出来,单独列队。
这是……要一个一个过关?
隐藏在通济渠青壮里面的人紧张了,照这么下去,所有别有用心之人,必将无所遁形,真要是被谢直薅出来,人家刚才可说了,“不在名册上之人,杀!”,以谢直历来的狠劲,谁也不会觉得他在开玩笑。
怎么办?
所有人都看向了青壮的阵前。
何帮主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被牛佐一柄长弓所指,竟然一动不敢动。
这些人都是漕帮曾经的小头目,自从漕帮星散之后,日子过得大不如前,心中满是怨气,这才在何帮主亲自出面串联的时候,跟何帮主一拍即合,一来要抒发心头的不满,二来,也未尝没有相信何帮主能够带着他们重新过上好日子的念想。
结果,谁能想到,何帮主在谢直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谢三郎一到通济渠,一把长弓所指,就能让何帮主一动都不敢动!这特么哪行去!?你怂了,你认了,你等死,我们怎么办!?
谢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尤其看到这些人蠢蠢欲动,不由得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随即把目光投向了何帮主。
他这是有意为之。
这叫诛心!
你何帮主不是漕帮帮主吗?
你不是因为漕帮星散有点不服吗?
你不是觉得还能利用漕帮残余的势力给我找麻烦吗?
好!
我就给你个机会!
让你在通济渠把漕帮残余的这些势力全部串联起来,然后看看你能有多少能耐!
结果……
机会给你了,你自己不中用啊!
谢直看着何帮主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不由得撇了撇嘴。
点名,过关,把上千名通济渠青壮都过一遍,他何帮主隐藏下来的漕帮残余势力,一个都跑不了!
如果说洛阳南市阵斩赖三,随后有抓捕了何二,算是把漕帮明面上的那些势力一扫而空。
河阴县乱石滩一场伏击站,又把漕帮隐藏在暗中的武装力量一网打尽。
那么,今天通济渠这一场过关走下来,何帮主隐藏在洛阳城的最后力量,也将会被一举清除!
从今以后,洛阳漕帮,将会成为一个历史名词,即便还有漕帮帮众心有不甘,却再也难以掀起任何风浪了。
为啥?
因为谢直是当着何帮主的面,把他残留的手下一个个抓出来的。
何帮主被利箭所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是什么?
这是无能!
不仅仅谢直看到了何帮主的无能,漕帮残余的力量,也都看到了他的无能,除此之外,通济渠上千青壮也看到了何帮主无能的本质!
试问,谁愿意跟着一个无能的帮主做事!?
谢直之所以控制住局面之后,不着急拿下何帮主,反而招呼河南县主薄来给所有青壮点名过关,就是要绝了他何帮主在洛阳城的一切根基!
随着时间的缓慢推移,越来越多的人也想明白了谢直的图谋。
杀人诛心啊!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是阳谋!
谢直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所作所为已经昭然若揭。
很多人看待何帮主的眼神,都变了。
何大龙也想明白了,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
羽箭所指,生死一瞬间!
他不敢动!
动,他有可能还是漕帮的何帮主,但是必死无疑。
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漕帮的帮众被抓出来,他就感觉自己像是一棵树,然后被谢直抓出来一个漕帮帮众,就仿佛一斧子砍到树根上,一个个人被抓,一斧子一斧子砍下去,也许用不了多少时间,自己这颗大树就要被谢直砍倒,但是,他还是不敢动,蝼蚁尚且偷生,苟延残喘也能多支撑一会……吧?
正所谓生死之间见品性!
别看何帮主天天嚷嚷着漕帮兄弟是一家,但是把他的生命和漕帮兄弟的生命摆到一起衡量,何帮主想都没想就做出了选择——
等!
借着漕帮兄弟一个个被抓的时间,等一个让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
至于那些漕帮兄弟,只能……对不住了……
何帮主一言不发地等待。
时间越长,被抓的漕帮兄弟就越多,也有更多的人,看出来他生性之中的薄凉。
谢直一笑。
无所谓。
你愿意等,我就陪着你等!
反正河南县主薄正在点名,一千人而已,点个名需要多少时间?等把所有人都过一遍,看你何大龙还能把希望放到谁身上?
时间不长,应役劳力和雇佣劳力被点选完了,两拨人被带到通济渠方向重新列队。
而在他们原来列队站立的位置上,有七八个人,神色惶惶然,这是何帮主带进通济渠的嫡系,在谢直下令之后,想要浑水摸鱼的,结果被河南县主薄用花名册当渔网,一把就给他们捞出来了。
田大壮等人一见,这还客气啥,直接上手,抓!
具体有什么罪名,先控制了再说,反正不是好人!
这边一闹腾,何帮主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在谢直的注视下,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群人,强制赎铜判罚到通济渠服苦役的“劳改犯”。
侯七的目光和何帮主的眼神对上,两个人就开始甩眼神。
侯七,帮主,咱们现在怎么办?
何帮主,你他么问我,我特么问谁去!?你现在就不能折腾折腾,好给我创造个逃跑的机会!?
侯七都快哭了,帮主咱别闹了行不行?我折腾!?现在我哪敢动弹啊!?谢阎王身边两条壮汉,一条长弓指着你,另外一个,也举着长弓满世界踅摸呢,没看见浑水摸鱼的那帮兄弟一个个谁都没敢妄动吗?为哈?还不是因为人家长弓在手,一支羽箭就能夺命一条啊!被抓了,无所谓,即便以谢阎王的性子,他也得考虑一下“法不责众”,但是我要是动弹了,被人家射上一箭,死了也就死了,还被人家当成“儆猴”的“鸡”,多不值啊……
何帮主气得直翻白眼,你不动,他不动……谁都不动,咱们怎么办?一起等死吗?
侯七一看,这回连眼神都不甩了,直接错开目光,就盯着眼前那一亩三分地,一副“爱谁谁”的样子,反正别找我就好……
何帮主气得暴跳如雷,要不是牛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肯定要跳起来,用拳头、刀子,跟侯七好好说道说道。
不过暴怒之后,何帮主也想明白了,赖三死了,何二被捕,自己最信重的手下早就烟消云散了,至于侯七、陈五这种原来漕帮的小头目,总结下来就一句——人心散啦!他们再也不会拼死护卫自己这个曾经的漕帮帮主了,现如今,能够再驱动他们动手的,只有利益二字而已。
想到这里,何帮主不由得由衷一声长叹,时来天地同协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怎么办?
何帮主一声长叹之后,仿佛放下了旧日中背负的种种,突然感到了一种轻松,这种轻松感觉来的实在有点不合时宜,但是何帮主,不,何大龙,就是感觉到了轻松。
抬起眼,望过去。
正好和谢直微眯的双眼对上。
上一次这样对视,还是在乱石滩,谢直带着一群手下,死死顶住了何大龙麾下黑衣悍匪的进攻,在成皋折冲府要包抄合围之前,他一个堂堂监察御史,竟然端着长枪冲出了战阵,一下子就冲到了自己面前。
那个时候,谢直也是这样的眼神,双目微眯,目光阴冷,平静之中透着一股狠厉。
当时,何大龙跑了,因为怕死也好,因为还想借助漕帮残余的力量东山再起也好,反正他是跑了。
今天,再一次见到了这样的眼神,何大龙却比当初轻松了很多,无视牛佐的长弓所指,对着谢直一笑。
“怪不得都管你叫谢阎王,你是真狠啊……”
谢直还真没想到,这货现在还有空跟自己聊天呢?行,聊就聊两句呗,反正“劳改犯”的点名甄别还没有做完,闲着也是闲着,聊聊。
“什么阎王不阎王的,还不是因为,魏家班非要把我演成一个活阎王,我也没办法啊……不过何帮主……”
谢直的话还没说完,何大龙就一摆手,满是自嘲的一笑,向后指了指,说道:
“哪里还有什么何帮主,从今以后,我就是何大龙了!”
谢直一愣,看了看他身后满脸通红的侯七等人,也是展颜一笑。
“行,何大龙就何大龙。
你何大龙说我狠,我可不认啊……”
何大龙不乐意了,我跟你走心,你跟我打马虎眼是吧?
“你不狠?
谢三郎,别让我这个败军之将看不起你!
上千人的洛阳漕帮,连河南府的正印官都要正眼相看啊……结果,就因为你干了两个月的河南县县尉,散了!
现在连杀人诛心的招数都用出来了……你不狠!?满大唐就没有比你更狠的人了!”
谢直闻言,哈哈一笑。
“何大龙,今天就算易地而处,是我谢三郎被羽箭逼住,我也瞧不起你何大龙!”
何大龙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谢直一笑,“你如果能好好经营你的漕帮,从来不走邪门歪路,不去作奸犯科,你以为我谢三郎闲得慌吗,非要刻意地针对你!?
你说我狠?
我在河南县尉的任上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你去问问河南县的普通百姓,他们说我狠吗?”
说到这里,谢直特意在战马上微微前倾,死死盯着何大龙的双眼。
“行霹雳手段,求太平盛世,你懂吗?”
何大龙听了,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他总不能说谢直对洛阳城的百姓也狠吧,调任御史台,万人相送,那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他也是意志坚定之人,沉吟半晌之后突然摇头失笑。
“讲道理,我说不过你……
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讲道理?
我只知道,我漕帮就是因为你谢三郎谢阎王星散的!
散了就散了,是我何大龙没本事,守不住先父留下来的产业……
不过,这个仇,我记下来了!
今日我若不死,来日我必取你性命!”
谢直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先活过今天再说吧!”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之后,便同时沉默了下来,只等着河南县张主薄甄别完“劳改犯”之后,就是图穷匕见。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通济渠之外,有人闯了进来。
内侍。
姓高。
前来传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