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义让高明上楼,高明当然要上去了。
他今天折腾这么多事儿,又是开赌局又是砍人家手的,不就是为了找到小义吗?之所以在邢家赌场耽误这么长时间,不就是找不到小义,准备逼出邢縡,然后以主动的态势逼问小义的下落吗?
只不过,高明也没有想到,小义哥竟然就在二楼的包厢之中!
现在,小义哥叫他上楼,自然要上去,既然跟踪不成,暗中处理不成,那就实打实地来吧!
高明收刀,安排周全、刘安在楼梯处等待,自己独自一人上楼。
进屋之后,和小义一对眼神,两人竟然同时开口。
小义问高明:“少爷,您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高明问小义:“小义哥,您怎么在这儿?”
两人异口同声地一说之后,却突然觉得这件事情挺有意思的,随即相视而笑。
旁边的任道长一见,哈哈一笑。
“这位就是享誉国朝的高明高御史吧?
幸会!
贫道姓任,俗家名字叫做任海川,高御史称呼贫道老任,或者任老道,皆可。
早就听闻过高御史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高明没理他,看向小义,甩了个眼神过去,这个任老道,什么个情况这是?
小义进了包厢之后,重新挂上了他标志性的笑容,见状嘿嘿一笑,先冲着任老道说了一句。
“任道长,真要是说起来,您也是江湖中闻名的人物,在岭南、江淮,都有诺大的名头,今天一见,我这才发现,您道爷,还真是仗义啊……”
小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不过谁都听得明白,他在暗示任老道为了给邢縡帮忙,还真是不遗余力。
任老道自然也听明白了小义的意思,闻言哈哈一笑。
“小义哥,贫道这点小小的名声,还入了您笑面神的耳朵?荣幸之至啊!
今天吧……嗨,您见笑了……
行走江湖,不就是相互帮忙嘛……”
任老道还想说什么,小义却没有了兴趣听了,转向高明,给他介绍道:
“这位任道长呢,在岭南出家,在岭南一地的江湖上,也是鼎鼎大名。
后来到了江淮……
你也知道,我受三爷的命令,掌管淮南一地情报,自然和江湖朋友多有接触,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任道长。
对了,任道长是这两年才到淮南发展,你已然选官进了长安,故此才对任道长不熟悉。
这一次,我来长安办事,需要收集一定的消息,这不就来邢爷这里卖消息嘛……
却没想到,任道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长安城,他也和邢爷认识,我来的时候,任道长和邢爷正下棋呢……”
高明听了,点点头,这么说的话,这位任道长……就是个路人甲了呗,也就是和邢縡认识,俩人下棋的时候,被小义找上了门,正赶上小义也认识他,这才在这里上蹿下跳的……
想着,高明目光一扫,果然看到包厢之中放置了一张棋盘,上面黑白交错,应该是棋至中盘……
也正是因为这么目光一转,高明却正好看到了邢縡,他正座在棋盘旁边,看似思考棋局,其实依然支楞着耳朵关注了高明和小义等人的谈话呢。
高明一见,冷冷一笑,直接开口。
“邢东主,刚才问你,你还没回答呢,欠我的五十七条人命,什么时候给我送去?”
一语出口,包厢之中的气温骤降。
邢縡面色铁青。
任老道满脸尴尬。
小义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来,看了看高明,又看了看邢縡,嘿嘿一下,一言不发。
刚才还以为淮南笑面神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现在一看,真正得理不饶人的,是这位主儿!
怪不得这是谢三郎的开山大弟子,果然是淮南大少爷,这是得了谢三郎的真传啊……
睚眦必报!
到了最后,还是任老道强笑着说了一句。
“高御史,今天乃是你我初见,按照道理说,老道我没有资格在您面前说三道四的……
不过呢,我就多嘴说一句哈……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日后江湖相见,也好有一份香火情啊……”
高明直接摇头,嘴里跟任老道说话,双眼却紧盯着邢縡。
“高某人乃是国朝的监察御史,混朝堂,不走江湖!
不过呢,今天我家小义哥在这里,我就多说一句。
按照江湖规矩,邢家赌场出千在前,计划谋害高某在后,诡计败露之后,又出动二十余打手威胁高某,这个,不合适吧?
按照朝堂律法,灞水帮上上下下七十三名青壮,乃是昨夜灞水码头大火的案犯,邢家赌场借着出千的机会,刻意保下大量灞水帮的青壮,这个按照朝堂律法,这叫包庇,治邢家赌场一个同罪,没问题吧?
论江湖规矩,论朝堂律法,都是你邢家赌场不对!
现在,想用一只手就把事情含糊过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高明说完,任老道都有点无言以对,关键是人家高明说得在理啊,不管如何,都是邢家赌场出千了,至于什么谋害啊什么包庇啊,那些都是强加的罪名而已,认也好不认也好,两可,关键就是出老千这一件事,让高明抓到了把柄,想不认也不成啊……
任老道无奈,只能看向邢縡。
邢縡到了这个时候,也装不了“棋痴”了,死死盯着高明。
“高御史,没用的话,咱们就不用多说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高明哈哈一笑,满是不屑的味道。
“干什么?
还问!?
真拿你家少爷说的话不当事儿,是吧?
一个要求,我都说了两遍了,还让我说第三遍?
好,我就成全你!
高某人再说最后一遍,听好了!
你邢家赌场出千,放跑了灞水帮五十七人,我也不要求别的,你把这五十七条人命给我交出来,让我好跟御史台交差就是!”
这个要求……合理,也不合理。
合理,赌场出千,当场被抓,按照规矩,就得包赔人家的损失,这场赌局,赌的,就是人命,自然,也得把人命赔出来,高明仅仅要了五十七条人命,这就算是客气的了,就算是吧七十三条人命都要了,也是正常的。
不合理,你高明开赌之后,要求人家灞水帮的十六条人命,送来尸体就行,结果到了邢家赌场这儿,必须要活人……
这事儿前后一对比……你这是奔着捉拿灞水帮的案犯来的,还是奔着邢家赌场来的!?
邢縡自然明白其中的差异,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看出来了,人家高明,压根就没琢磨着跟他讲理!
怎么办?
邢縡无奈,只得转向小义,开口问道:
“消息,还要不要了?”
小义早就料到邢縡会把自己给卷进来,早就等着这句话呢,嘿嘿一笑。
“消息?要啊!
不过呢,邢爷你也别想着我能帮你说话。
我们淮南的情况,你应该有所耳闻吧?我谢家之所以在大唐薄有微名,就是因为我家三爷汜水侯谢三郎,而我家三爷安身立命的本钱,可不是什么每年万万贯,也不是我三万淮南军,而是律法!
实话说吧,在我们淮南,任何事情任何人,都要为办案、审案让路!
出了淮南,也是一样!
别说我小义这一次来长安,找你邢爷卖消息是自作主张,就算是三爷亲自吩咐的事情,碰到了我家少爷要办案,我也得让路。”
小义笑呵呵地介绍完情况之后,再次哈哈一笑,看着邢縡,笑得意味深长。
“再说了,进了你邢爷的门,向你邢爷买消息,自然要守你邢爷的规矩。
但是,如果出了这个门……
那规矩,就不一定要守谁家的规矩了啊……”
旁边的任老道一听,顿时心中一凛。
小义虽然没有明说,不过意思已经到了,在场都是聪明人,谁还能听不明白?
在邢家赌场,想邢縡买消息,自然是求你邢縡,无论是用钱还是用人情,主动权在你邢縡的手上。
现如今呢?你邢縡卷入了一场命案,又是我家少爷高明在侦办,真要是把你邢縡也定为灞水帮的同案犯,必然要抓捕啊!
抓了以后怎么办?
到了大牢,就是审问!
到了那个时候,想要什么消息还能得不到?真当御史台大牢之中那些刑具是摆设吗?
任老道听明白了,邢縡自然也听明白了,
这下子可好,本来还想找小义帮忙呢,结果人家不但不帮忙,说不定还能借着高明的“势”省下一笔“信息费”!
邢縡一看,不行,这事儿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本来在小义的逼迫下退了一步,想要息事宁人,却没想到高明又逼了上来,现在,他可谓退无可退!就算他把“消息”白送给小义,面对高明,他也拿不出五十七条人命来,难道到时候真到大狱里面走一圈吗?
不行!
邢縡天宝二载到了长安,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内,在长安城地下世界混得风生水起,还真不是靠“退一步海阔天空”混出来的,现在被高明和小义联手逼到了退无可退的程度,倒是真激起了他的泼皮气。
“谢小义,你少给我说这些没有用的!
我也不怕明话告诉你,无论是在这个门里还是门外,我邢縡买卖消息的规矩,不能变!
要不然,给钱,要不然,帮我办事!
你想把我抓到大牢里面逼供?
我告诉你,你做梦!
是,我邢縡短于争斗,打不过你淮南出身的军人,但是我弄不死你们,我还弄不死我自己吗!?
你们再要咄咄逼人,咱也别废话了,我今天就自戕在自家的地盘上!
你想要消息,跟我黄泉路上来问吧!”
任老道顿时紧张了,连忙劝解。
“不至于,不至于,怎么还就说到生生死死的事情上了?
高御史不过是让邢爷帮忙向朝廷交差……
小义哥也是找邢爷买个消息而已……
而高御史和小义哥又是这么好的关系……
这有什么难的?
邢爷,您把消息告诉小义哥,然后高御史肯定也不以为甚,不就五十七条人命吗,这有什么费事的?
昨天一场大火,在灞水码头里面烧死多少人?捞出来不就好了!?高御史怎么要求灞水帮,咱们就怎么办,左右让高御史能交差不就行了?”
结果,没人搭理他。
小义不说话,这件事,主导权在高明,不在他,听两句硬气言语就上脾气,那是小孩而,用不在人家“淮南笑面神”的身上,你不是耍无赖吗,好,跟国朝的监察御史耍去吧,我就看热闹就行。
邢縡不说话,任老道的说法,他求之不得,但是,主动权,同样也不在他的手里,这事儿得高明点头,要不然的话,仅仅他和小义同意,没用。
所有人都看向了高明。
任海川任老道自然也看向了高明,在他看来,高明答应的可能性很大。
一来,他和小义之间的关系,让高明很容易因为小义的需求而改变自己的要求。
二来,邢縡如今以死相逼,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吧,即便高明背后的谢三郎再厉害,高明这个开山大弟子也没有满世界给他惹事的道理,真要是逼死了邢縡,王鉷、王銲兄弟俩,就算不马上向淮南开战,却也算是把仇结下来了,就因为三颗灌了铅的骰子,结仇当今御史大夫?不合适吧?
三来,高明的要求也确实有点过,五十七,数字不大,但是跟人命联系到一起,可就多了,不管是谁,也不敢说自己就能轻易拿出五十七个活人,给高明去“交差”!
所以,在任老道看来,高明除了受情绪影响之外,还真没有啥拒绝这个提议的理由。
不过,他却没有想到,人家高明根本没搭理他的提议,反而冷冷一笑。
“自戕?吓唬谁呢!?
刀子给你!
来吧!”
说着,竟然从腰间抽出来一把短刀,直接扔到了邢縡的脚下。
邢縡一看,傻了。
小义脸上的笑容都是一僵,他也没有想到高明面对邢縡,竟然如何强硬。
任老道更是惊了。
刚才听说人家高明高御史在淮南军中摸爬滚打,他还真有点不信,在他看来所谓从军,就是扯淡,高明隐藏身份是不假,但是谁还能不认识谢三郎的开山大弟子,所谓从小兵成长为旅率,不过是淮南军中相关人员哄着“淮南大少爷”玩呢,谁还能当真不成!?
结果现在一看,任老道竟然不知不觉之中有点相信了——这他么也忒拿人命不当回事了!
高明一把刀子扔在地上,竟然震得整个包厢之中鸦雀无声!
足足半刻之后,高明这才轻轻一笑,笑容之中满是轻蔑。
“不敢去死,就少在少爷面前耍无赖……”
邢縡闻言,不由得一声长叹,声音之中全是颓然。
“好吧,高御史,我服了……
今天是我邢家赌场不对,您说吧,到底如何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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