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王且慢，你还不能走！”

    一句话出口，整个长乐驿的正堂，为之一静！

    满堂的文武百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明，还不能走！？这是……没完了！？

    他们虽然不满李林甫没有一个大唐首相应有的担当，不喜他甩锅给天子，但是也多多少少能够理解李林甫的意思。

    安禄山，毕竟是要出征塞外，这是为国出征，要杨威于塞外，是要护卫大唐百姓安居乐业，在这种情况下，直接下令彻查安禄山的府邸，虽然事涉三千斤火药，事态严重，但是也是不能轻易表态的。

    三千斤火药啊……

    要是真找到了，那没有别的说的了，按照最坏的打算来做就行了。

    还是那句话，如果安禄山的东平郡王府真的窝藏了黑衣人和火药，那就不是造反，也是造反了，开战吧，就算要影响到整个局势，甚至影响到整个大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人家都能把三千斤火药暗中运送到长安城了，再说什么大局为重，那就是扯淡了，人家都扯旗造反了，还说啥，干吧，总不能安禄山一造反，李老三直接退位吧？

    可是，如果找不到的话，怎么办？

    高明听了情报贩子的一句话，直接封了东平郡王府，还是在安禄山出征在外的情况下，这就是背后捅刀子！

    人家安禄山怎么想！？

    噢，我为国征战，你们在后面把我家给抄了？还是因为一个无名堂的人一句话……嘿，幸亏这哥们说了一句“在东平王府见过黑衣人”，没直接说我安禄山要造反，如果真这么说了，你们是不是也得听他的，直接派人诛杀了我安禄山？这样的天子，这样的朝堂，我安禄山还得拼尽全力去战场上刀头舔血！？凭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就等于是整个朝廷逼反了安禄山！？

    也难怪李林甫不干担当此事，左右都不讨好，说不定还要落下一个“逼反安禄山”的名声，就算李林甫不在意自己别的名声，这个，他也扛不住啊……

    所以，怎么选择？都不好。

    说到底，还是事情太扎手了，不管是谁，都落入到左右为难的境地之中，难以找到其中的平衡，所以，李林甫直接甩过了，李老三，你看着办吧……反正天下是你老李家的……

    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这件事到了天子的手上，也难办……

    到了这个时候，满朝文武，甚至李林甫，都开始有点羡慕高明了。

    为啥？

    因为在整个朝堂之中，只有他的立场最为鲜明。

    对于安禄山，就一个态度，弄死他！

    不造反，也要找机会弄死安禄山！

    造反？那正好，高举朝廷大义，也要弄死他！

    至于在这其中，是不是高明逼反了安禄山，反而有点无所谓了，不过是史书上几笔钩画而已，杀了安禄山，平了幽州、河东两方镇，以淮南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难道还没有能力影响一下吗？笑话！

    到了这种时候，满朝文武之中，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三千斤火药，是不是确有其事，恐怕都有待商榷……

    至于这三千斤火药，跟安禄山有关系，与其说是邢縡那个情报贩子提供出来的消息，不如说是高明愿意让邢縡提供出来这种消息！

    再说得深入一点，这件事儿，会不是淮南一方针对安禄山的布局？

    不确定！

    所以，高明出言阻拦安禄山离开，长乐驿之中满朝文武，在最初的惊讶之后，竟然全然沉默以待，因为他们真不知道，如果真的是淮南一方给安禄山布局，从而招惹的安禄山和谢三郎全面开战，他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这里面不仅仅是个立场的问题，还涉及到诸多谋算，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所以，他们只能沉默，沉默地看着事态向下发展。

    安禄山停步，转身，死死盯着高明，一只手紧紧地攥住腰间刀柄，即便竭尽全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却也声色俱厉地一声低喝：

    “你敢拦我！？”

    二百多斤的胖子，平日了面面团团的，变着法取悦天子李老三，以一种“佞臣”的姿态出现，即便他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在满朝文武的眼睛里，也跟一个笑话一样。

    但是，他们却忘了，正是这个胖子，乃是幽州、河东的双料节度使，统领着国朝超过三成精锐边军，他这双料节度使，可不仅仅是靠着想天子卖萌得来的，而是真刀真枪地拼杀出来的！

    一旦，安禄山收敛了平日里“痴肥”，仅仅怒气勃发之中流露出来的血勇，直接震撼了全场！

    不说满朝文武，就是李林甫、王鉷这样的所谓“朝堂大佬”，一时之间，气势也为止所夺，纵然不至于手脚发抖，也变得脸色苍白。

    而高明，直面安禄山突然之间勃发出来的气势，却微微眯起狭长的双眼，丝毫不落下风！

    朝廷官员害怕，是因为他们惯于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见面笑呵呵、背后捅一刀，才是他们最习惯的“战斗模式”，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去直面生死，所以安禄山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战场之上的悍勇，直接吓得他们一言不得发。

    但是，高明能怕那个吗！？

    淮南军中摸爬滚打是闹着玩的？盐枭、海盗，论凶残程度，哪一个也不必塞外胡人差！

    杀人、受伤，寻常事！

    就算你安禄山手下统领这十几万的大唐边军，那又能如何？

    单对单，面对面，刀把子说话！

    指望着一瞪眼，就想把高明吓唬住？

    妄想！

    高明就在安禄山的怒气勃发之中，在满朝文武的瑟瑟发抖之中，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

    笑了。

    “东平王说笑了，你受天子令出征塞外，高某就算是怀疑您和那三千斤火药有关系，却也不敢违抗皇命，自然，也不会阻拦东平王出征……”

    高明笑呵呵地说完，微眯的双眼之中，却精光四射。

    “不过，高某人纵然不敢阻拦东平王，却要拦一栏您东平王的身边人！”

    安禄山听了，眼神一缩，认认真真地看了高明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这么说，高御史，这是真拿我东平王府上下，当做嫌疑人来看待了？”

    高明依旧笑嘻嘻，微眯的双眼却没有丝毫变动。

    “东平王见谅了！

    三千斤火药，可能动摇国朝根基，事关重大，不得不慎重对待！

    东平王出征，自然无碍。

    但是，既然有人说在王府见过黑衣人，难免有黑衣人混在东平王的出征队伍之中离开长安……

    纵然那六名黑衣人暗中运送三千斤火药、隐藏在长安城中，焉知仅有六人？

    万一除了这六名黑衣人之外，还有其他人共同行事，又如何是好？

    既然那六名黑衣人已然见了光，不如早早把他们打发出长安城，一来保全他们的性命，二来，也能以他六人为饵，引动我等追查的注意力，好为其他人暗中行事争取时间……

    事实上，为了搜查那六名黑衣人，高某早早通知长安各门守将，请他们严防死守，有通知了京兆府、长安县、万年县，以及各个坊市的武侯铺，正在做地毯式的搜查……

    城门死守，城内搜查，说是天罗地网也不为过！

    我就不信，那六名黑衣人，能够在如此的盘查中继续隐藏下去！

    不过呢，百密一疏！

    今天，东平王出征，随行人员众多，又有皇命在身，长安各城门的守将，自然不敢仔细盘查……

    又因为东平王府曾经出现过那六名黑衣人的踪迹……

    故此，高某人不得不亲自前来长乐驿，说不得别的，要仔细盘查东平王的随行人员！”

    这番话说完，长乐驿中的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人家高明高御史，这次过来，不单单是向御史大夫王鉷汇报案情，还真是奔着安禄山来的！

    “大胆！”

    安禄山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壮汉不干了，“仓啷”一声，刀出半鞘！

    “高明，别人怕你淮南大少爷，我幽州人可不怕！

    你敢查我父王随行人员！？

    真当我幽州横刀杀不得人吗！？”

    高明勃然大怒。

    向前一步，顶在壮汉眼前。

    歪头，露出脖颈。

    “往这儿砍！”

    壮汉都惊了，这是淮南大少爷还是混不吝啊！？

    只听得高明厉声喝道：

    “查验东平王随行人员，我高明堂堂监察御史，有何不敢！？

    天子命东平王出征塞外，又没有指定你们这些人员随行！

    现在事涉三千斤火药，别说是你们，就是东平王，如果没有天子诏书，我高明今天也要给你们留在长乐驿！

    幽州横刀能杀人？

    好啊！

    你们能不能杀塞外胡人，我高明不知道，来，给我表演一个，我倒是要看看，你敢不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砍了国朝的监察御史！

    你要是真敢，我高明就算到了阎王殿，也要伸出大拇指，赞你一声好汉子！

    但是，你要是不敢，别怪我高明具本弹劾你阻拦御史台办案！

    来来来，往这儿砍！”

    说着，高明竟然再次向前一步，鼻尖对鼻尖地顶住了壮汉，依旧歪着头露出脖颈，还一把扯住了自己身上的獬豸袍，露出脖颈上更多的皮肤，好方便壮汉下刀子！

    长乐驿正堂之中，又是为之一静。

    如果说刚才安禄山来自战场之上的悍勇，着实震撼了满朝文武一把，那么，现在，高明这种混合了战场悍勇和泼皮不计生死的劲头，更是震撼人心，谁他么见过一个堂堂的监察御史，一张嘴跟个市井无赖一样？最关键的，这个“市井无赖”，还是从战场上走出来的悍勇之辈，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是一方面，你能不能对人家生死产生威胁，还是另外一个问题呢。

    不说满朝文武内心的震撼，只说那壮汉，被高明逼到了眼前，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高明的脖颈就在眼前，距离他双眼，也不足一尺的距离，他敢动手吗？

    说实话，不敢！

    为啥！？

    你横归你横的，但是也得分清楚跟谁。

    如果，现在不是在长乐驿，是在平康坊一处青楼或者东市一家酒馆，两个人发生冲突了，那无所谓，什么刀枪剑戟、包子麻花的，你随便，谁输谁赢，就是一场打架而已，给人打伤了、打死了，自然有唐律找你麻烦，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备不住还能用到“减赎”之类的给自己减刑。

    但是，今天，在长乐驿，不行！

    为啥？

    人家高明说得明白，他是以国朝监察御史的身份过来的，一来是向御史大夫王鉷汇报案情，同时请王鉷奏请天子彻查东平王府，二来，也是根据线索，追查到了安禄山身边的随行人员，不管点验这个要求，过分还是不过分，也不管他高明有有没有这个资格，总归是公事——这就是最关键的问题，公事！

    现在的高明，可不是什么淮南大少爷，人家是国朝的监察御史！

    你拦着他，不让他点验安禄山的随行人员，还勉强在朝廷行政程序之内打转转，什么东平王爵尊贵，不得随意冒犯，或者没有天子的授权，你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没有资格，甚至往高明身上泼脏水，说你是谢三郎的弟子，今天过来就是诚心找事儿的，我还就不让你点验了……

    这些，都行。

    唯独，你超出刀子砍了监察御史，这不行！

    真要是砍了，那可就热闹了。

    人家高明为啥要点验你安禄山的随行人员，还不是怀疑你的随行人员，跟那三千斤火药有关系，说白了，怀疑你安禄山要造反！

    你安禄山怎么干的？不但拦着不让点验，还抽出刀子砍了国朝的监察御史？

    几个意思！？

    那三千斤火药，果然和你有关系，然后被人家监察御史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你的随行人员，你是恼羞成怒啊，还是要杀人灭口啊！？

    行嘞，你也别出征了，放你出去统领幽州、河东两镇的大唐边军，不放心！

    至于理由，这不是现成的吗？袭杀朝廷监察御史！

    在这种情况下，那壮汉那敢动手？别说是真砍死了高明，就是真抽出刀子来，伤了高明一点油皮，今天安禄山一行人，也绝对不可能离开长乐驿了！

    再说，他就算是想把横刀抽出来，也不成啊……

    当初，始皇帝，被荆轲拎着把匕首追得满大殿地“绕柱走”，不是嬴政怂，而是巨阙宝剑太长，在有限的空间内，抽不出来……

    现在的情况也一样啊，高明就脸对脸得贴在壮汉的眼前，这哥们遭遇了和始皇帝一样的困境，地方太窄，横刀根本抽不出来！

    他虽然急切之间想不起来始皇帝的典故，难以“王负剑”，却也知道创造更大的空间。

    怎么创造？

    后退！

    高明能给他那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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