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执星心中一热,只觉眼前这少年英挺面容,已然不是两年前那满嘴胡话的顽皮小子。二人手挽着手,窗外暖日如披,杨执星静静靠在正信肩头,专心享受这得来不易的静谧。
“信哥。。。”过了许久,杨执星缓声道:“你不在这些时日,我每日都会想起你和我爹。前些时日,便发现了他老人家留下来的盒子。只是我不会武功,那盒子里的东西,我看不明白。如今信哥回来了,你是爹爹的徒弟,那盒子理应一并交于你。兴许里面有什么法子能解当下难题也说不定呢?”
“哦?师父他?”正信闻言一惊。
杨执星指了指一旁的柜子:“便在那里面。”
正信将那盒子自柜中取出,但见那盒子上面密密麻麻遍身小字机括:“这。。。师傅他老人家博学广闻,这盒子如何开得?”
杨执星一手接过,按照当日那法子,将那荧惑字块一一拧转。‘咔哒’一声,机括应声而开。里面一本十方胜境,一本天地独愿谱,静静躺着。
正信伸手拿出那十方胜境,心中不胜感慨,那无咎宫铁门前的身影在脑海中重新现身,不由得眼前蒙雾。
擦了擦眼泪,正信抬头看了看杨执星,见后者目光坚定,心中不由豪气顿生,将那十方胜境翻开。
只见开篇便直入正题,直写道:
天之道也,如流风,如浮云,如蝇营狗苟,如聚散悲欢。
道六气,人亦有六六之节。三阴三阳,持节并举,互有进退。
天地五行,金木水火土相乘相制,然未乘未制之境则为人之取用。
生杀予夺,亢则害,乘乃制,得藏溢之道,令终不灭,久而不绝。纵有十方变换,唯我定序天地也。。。。。
“这。。。”正信第一次读到如此观点,只觉脑中昏昏沉沉,那藏溢之道似乎见过,却似乎又没见过。
“信哥,爹爹的武功,你看得懂吗?”杨执星道。
“亢则害。。乘乃制。。。”正信读着读着,心神仿佛陷入了泥坑一般,再往后看,每一个字都如同那浓缩千年的调味料,将脑中的‘味海’搅乱。
眼见正信捧着那秘籍,自顾自地看了起来,如入无人之境,杨执星不由得担心了起来,但见其认真模样,又不忍出言干扰,只得自己掏出那本天地独愿谱,端详起来。
‘六元天罡乃是至阳真气,便是以亢为道。那十四恶道呢?是亢还是乘?又如何才算藏溢之道?’正信将那秘籍细细翻着,边走边看,不由得便走出了竹林小院。
此时日光正盛,林中生机盎然,正信顺着小路,边走边读,不知不觉便到了后山密林。寻了一块大石头盘膝而坐,认真思索。耳边微风拂过,翠黄竹叶沙沙作响。
这十方胜境越看越迷,正信眉头紧锁,心中打起了鼓来。
‘武功之道,便是极尽人体潜能,无论内功外功,皆为将潜能择一地,择一法而出。但师父这十方胜境,怎得皆是中庸的路子?’正信草草读完全本,心中疑惑更胜,脑海中浮现了那日崇戈街头,杨刑九与宇文虚中死斗的场面。
‘师傅他武功盖世,举手投足便是摧枯拉朽。。。怎会。。’正信将那十方胜境从头再看一遍,更觉疑惑。这中庸之道,与那霸气无匹的功夫,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一起去。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然隐入了林海尽头,却听一阵声响自草丛中传来。
正信冥思苦想未果,心中烦躁,抬头一看,一个小脑瓜从林子里伸了出来。
“正信哥哥,谷梁爷爷叫我寻你,想不到你跑到这里来啦?”那幼童便是林惟进,虽然与正信不太熟络,但听左逢忱聊过许多正信的事,如今见面也是自感亲切一些。
正信苦笑道:“惟进,你读过几年书了?”
“差不多有五六年吧?”
“嚯,你这小子岁数也没多大,怎得读了这么多年了?”正信笑道。
“我娘说,男子汉大丈夫,舞刀弄枪是一路,但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要死无葬身之地。因此为了让我出人头地,很小的时候便带我去书堂旁听啦。”
正信自幼无父无母,全是师傅王徐风教书写字,听了这话,心中有些酸楚道:“哥哥遇到一个大难题,在这里想了大半天,也不得门道。明明天地至宝就在眼前,伸出手去,却怎么也拿不住它。”
“哦?天地至宝能让正信哥哥遇到,那便是天道使然,正信哥哥张手一拿便可,怎得会拿不住?”林惟进不知武功秘籍的事,只道是字面意思。
“小鬼,你觉得,中庸之道如何?”正信也不知怎得,突然问道。
听得眼前人问起了圣人之道,林惟进登时来了精神,一路小跑来到正信一旁,一屁股坐到了石头上,开始侃侃而谈:“正信哥哥可算是问对人啦!这中庸之道,便有三则,慎独自修,忠恕宽容,至诚至性。用于人常之中,又有五达道,三达德,九经三重等说法。”
正信没上过什么学,此时听得云里雾里,苦笑问道:“这至诚至性,是何意思?”
“嗯。。这至诚嘛,便是寂然凝虑,思接千载。将自己清除干净,直面自我,大空大满,便是如此。”
见这幼童老学究的样子,正信来了兴致,似乎能听懂了一些,连忙又问:“那至性呢?”
“周先生说过,性,便有两种,一种是尽别人的性,另一种,便是尽自己的性。但无论哪一种,都需要一个过程,这过程或快或慢,便如同暖日照耀冰川一般,无论那日光多暖,冰川也要过些时候才能消融。”
正信听罢,还是不甚明了。眼见他这副样子,林惟进老成地叹了口气道:“简单来说,这中庸之道,便是天人合一之道,以万物至诚本质性,一以贯之,感通万物。”
“一以贯之。。感通万物。。”正信若有所思,似乎摸到了点东西。
“再说这慎独自修,便是参透自我,感悟天地。《中庸》有言: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若能寻到万物中合之道,便能法定天地,催生万物。”
“可这中合之道又是什么呢?”正信疑道。
“这道嘛。。。人人都不相同,但这道确是须臾不可离也,可离着,非道也。”林惟进讲了半天,见正信那模样似乎一点也听不懂,不由得起了急:“正信哥哥,今天破例举个粗俗例子,你若渴急尿急,该当如何?”
正信不防这幼童突然说这话,笑道:“那当然是渴急了喝水,尿急嘛。。找个没人的地方,放水!”
“这中合之道便是如此,渴急了必须喝水,尿急了必须。。。必须放水。。”林惟进甚少说些粗鄙话语,此番复述出来,面色涨得通红。
“哈哈哈哈,你这娃娃,说了这么多文绉绉的,原来便是这个意思吗?”正信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挤了出来。
林惟进有些不快道:“正信哥哥有什么可笑的?饿了吃饭,渴了喝水,自然是正常不过,但若将天地法则也纳入思考范畴呢?将国家起伏,人文兴衰也一并考虑呢?”
这话一出,正信却突然有些笑不出来了:‘是啊。。。渴了饿了自然简单,但万千小事集合到一起呢?亿万小事呢?这天地循环,因果报应,不都是中合之道汇聚而成吗?国有兴衰,便定有不和之处,人身抱恙,也定有不和之处。若要将这点滴小事,囊括万千,便是万万难以算之。’
一念及此,正信不由得愣住了,手中这本十方胜境,此时如同万仞险峰一般,恐怕众生都难以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