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河城。
议和之事已毕,大周皇帝班师的消息也传来,燕国上下都松了好大一口气。
大龙吞蛟,蛟肯定是先遭不住的。
燕王元利贞仍留在徒河城,毕竟周军尚未完全撤退,不得不慎。
城主府。
燕国半数权贵重臣、燕西大部首领齐聚一堂。
战事虽然结束,但毕竟是大燕低头请降,尤其是东西两线葫芦口和望山堡均被周人破了,还缴纳了十万头牛羊的贡俸,燕国政治气氛仍旧十分压抑,比战时更诡谲。
毕竟打仗时不用考虑那么多,可一旦停战,人心便要浮动起来。
此战燕国也损兵折将,如何封赏有功、抚恤死伤,对于财政更加拮据的燕国来说是个极大的难题。
燕相丘太一虽然有了诸多应对之策,但毕竟燕国刚落了下风,中枢政治权威遭受巨大打击,要落实下去困难重重。
“左元帅,封赏有功、抚恤死伤需得多少钱粮?”
听到大王发问,左元帅慕容宝武沉声道:“大王,至少十万万钱。”
燕西呼伦部首领呼伦达日沉声问道:“敢问左元帅,这十万万钱,我燕西各部能得多少?我燕西各部不止死了许多好儿郎,还出了十万头牛羊!”
慕容宝武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不知呼伦首领想要多少?”
呼伦达日似乎早有计较,当即道:“我呼伦部死伤三千,一人一万钱不过分吧?出了一万头牛羊,一头牛三千钱、一只羊一千钱,很公道吧?”
其余燕西各部首领登时不干了,一个个叫苦,说要少了。
慕容宝武不再吭声,这群家伙明显在唱双簧,大抵就是要按照呼伦达日的数来定。
燕王元利贞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众人,并未表示。
平心而论,呼伦达日的要价不算高。
问题在于大燕拿不出这么多。
国相丘太一忽然道:“大王,呼伦首领所言颇为公道,若是少了,便要寒了燕西人心。”
最有分量的国相忽然这般说,燕西各部首领皆是错愕不已。不是要讨价还价的么?直接就盖棺定论了?
呼伦达日不由竖起大拇指:“国相大气!”
燕国众臣看着丘太一,完全不知道这位大王最信重的国相唱得哪一出。
丘太一忽然转向燕王,朗声道:“大王,臣弹劾徒河城主丘太泉勾结周人,丧权辱国,依律当五牛分尸!”
此言一出,城主府中登时一片哗然。
正美滋滋作壁上观丘太泉愣了一下,旋即暴跳如雷,指着丘太一的鼻子骂道:
“老三,你个畜生,连亲哥哥都要害?!”
国相竟然要把亲哥哥弄死,这是什么路数?
“大王,徒河城主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
有人带了头,众臣纷纷跪地求情。
不是丘太泉人缘好,而是救丘太泉就是救自己。
燕国权贵们各个不寒而栗,国相都如此对待亲哥哥了,对他们还会客气么?
只是,丧权辱国这件事,被国相强行扣在丘太泉头上,他们也不敢摘得太干净,不然就得燕王亲自背了,只能含糊其辞地求情。
元利贞仍旧无动于衷地审视着众臣,丧权辱国的锅叫丘太泉来背是妥帖的,但他身为大王不能这般急吼吼地卸磨杀驴。
丘太一断然道:“大王,请大王念在丘氏世代效忠的份儿上,给臣兄留个体面。”
丘太泉看着燕王明显心动的样子,再也顾不上暴怒,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国相孜孜不倦地要弄死亲哥哥,燕国权贵们各个心惊胆战,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含糊地求情。
元利贞终于摇头道:“国相言重了,徒河城主罪不至死。”
燕王定了性,众人登时松了一口气,丘太泉也如释重负,终于有了点精神,怒视那个六亲不认的亲弟弟,却不敢再吭声。
丘太一微微一礼:“臣代兄长谢过大王恩典,徒河城主死罪可免,便夺去一切官职,贬为庶民,永不叙用,家产抄没充公。”
丘太泉惨哼一声,直接昏死过去。
燕国权贵们各个不寒而栗,国相原来是惦记上哥哥的家产了。丘太泉这家伙仗着丘氏的威势,垄断与大周贸易长达十年,肯定吃得脑满肠肥。
这把抄了之后,立刻便解了大半的燃眉之急。
燕国权贵们见到这架势,赶紧很识相地主动捐献些许家产,一副共赴国难的姿势。
慕容宝武忽然跪地请罪:“大王,臣指挥失当,失地损兵,难当元帅重任,请大王降罪!”
丧权辱国的锅扣到了丘太泉头上,兵事失利的罪当然也只能慕容宝武来背。
此言一出,厅堂众臣神色各异。
元利贞断然摇头道:“周人火器之利异乎寻常,此非战之罪也。本王才是燕王,又身居前线,没有叫旁人顶罪的道理。本王会下罪己诏昭告国人,此战首责在王,无需多言。”
燕王没有再叫人背锅,反倒拿出了担当,众臣心情极为复杂。
国相做恶人,燕王当好人,一唱一和,把燕国权贵们拿捏得死死的。
燕西各部并不过分的要求也尽数得到满足,自然也就无话可说。
“大王,臣请于国都立太学,广纳英才入学。”
此议一出,城主府中登时哗然。
燕国世勋势力更强大,较之大周世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世代垄断燕国文武官位。
不仅顶级权贵如此,中下层世袭百户千户也比比皆是,只有这些人能做领军,小卒永无出头之日。
文官也是世勋子弟才能被拔擢,平民子弟只有极为出类拔萃的才能被世勋接纳,但一出仕便打上了永生不灭的烙印。
“大王,此事万万不可!”
“大王,此事干系重大,当从长计议才是。”
燕国权贵们当然忍不了,不管是委婉还是直言不讳,没有一个支持的。
元利贞不可能马上表态,丘太一沉声道:“太学士子半数举荐,半数凭本事考核入学。以后只有太学士子能入朝为官。”
国相让了一步,但众臣还是觉得不妥。
眼下似乎可行,但他们这些世勋也无法保证代代都有英才出,一旦平民之子有了旁的出路,定然会极大地削弱世勋实力。
见众臣还是反对,丘太一毫不意外,只是再未让步,反倒冷冷地威胁道:
“周人狼子野心未泯,我大燕若不能尽速革故鼎新富国强兵,亡国灭种只在眼前。
诸位既不愿入我大燕太学,莫不是想入周人的太学?”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燕国权贵们各个噤若寒蝉,不敢再反驳,却也绝不肯轻易妥协。
眼瞅着陷入僵局,燕王元利贞沉声道:“此事容后再议。”
此事似乎暂时搁置,但君相二人显然早有默契,只是阻力太大才不敢硬推。
关键这一仗燕国处于明显劣势,燕王权威受损是不争的事实。若是胜了,甚至只要稳稳地挡住周人强攻,都有可能携军威强行推下去。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又反作用于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