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此时尚有醉意,不由思索道:“自然有,人生天地之间,便是父母不在,主上却不会没有。”
“那你的主上姓什么?”王朗朗声又问。
“姓……”陈宫刚开口,声音却又戛然而止。
刚刚的醉意,因为这个问题顿时让他清醒了许多。
是啊,他的主上姓什么?
天子?
不。
他这些年辅佐的人是吕布,若要论主从,吕布才是他真正的主上。
可是如今吕布却与他想的道路却背道而驰了。
当初,他想的是与吕布共同匡扶天下,扶持汉室。
只是到了如今,他的理想与现实偏偏背道而驰了。
大汉四百年不封异姓王的规矩,现在也被打破。
日后会发生什么,凭他的智慧又如何会想不到?
伸手揉了揉眼睛,陈宫抬头,第一次认真看了眼前这个老者。
“你……”
王朗冷哼一声,斜视着扫了他一眼。
“适才问你主上,你为何不说姓吕?”
“天子姓刘,不姓吕。”
陈宫木然的回道,不过这个答案显然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王朗见对方如此表现,心里现下也有了底。
此人尚还有救,不过一时迷茫而已。
“老夫再问你,天下为何而乱?”
陈宫想了想,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因为宦官酿祸,董贼弄权。”
“错!大错特错!”
王朗声音一下子抬高了八度,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义愤填膺的瞪着陈宫。
“天下大乱,皆因桓灵二帝的不作为!
灵帝宠幸宦官,致使宦官弄权,杀了大将军何进,又招来了董卓。
自此天下大乱,百姓民不聊生,白骨露于荒野。
袁绍袁术等人纷纷揭竿而起,称霸南北!
曹操残暴,肆意杀害徐州百姓,致使泗水为之不流。
这一切祸事,难道真的是这些人的野心所致吗?”
陈宫黯然,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不管这些人出于什么原因自立割据,源头反而是君王不贤留下的祸端。
若是天子真的贤明,举贤任能,明辨是非,又何至天下大乱,风雨飘摇?
王朗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让陈宫的心产生了动摇,又指着他的鼻子。
“陈公台,汝空有经略济世之才,却是如此迂腐之人,不知变通!
适才问你祖宗,难道你的祖宗世世代代都侍奉姓刘的主上?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直到今天,你家都是奉姓刘的主上吗?”
“这……”陈宫语塞,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说你有儿女,以后你的儿女,你的子子孙孙,也要侍奉姓刘的主上吗?
或者说没有姓刘的主上,便不认主上了吗?”
“不……”陈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随即又陷入了沉思。
王朗的话如同晨钟暮鼓,深深地震撼着他的心灵。
是啊,他陈宫为何要如此执着于姓刘的天子呢?
难道这天下,就真的只有姓刘的天子才能救得了吗?
或者说,他刘家不也是从嬴家的手中抢来的天下吗?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王朗。
这个老者,虽然与他素未谋面,但此时此刻,却有一种让他醍醐灌顶的感觉。
王朗见陈宫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心中暗喜。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打破了陈宫心中的桎梏。
接下来,就是要引导他走上正确的道路了。
“陈尚书,你应该知道,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百姓们渴望的,不是一个姓刘的天子,而是一个能够给他们带来安宁和温饱的人。
这些年是谁在平定动乱,又是谁冒着生命危险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这个问题陈尚书心里难道没有一个真正的答案吗?
你这几天在家喝的烂醉,又有谁关心过你?刘家天子又在何处?
你为什么不回头来看看,在你这几日宿醉时还记挂你的人是谁,是谁真正把你放在心里。”
说完,王朗伸手一指门外。
陈府不大,陈宫扭头朝门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英武不凡的中年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满是激动与期待。
当年中牟县所发生的事,在这一刻重新倒映在他的脑海。
那时他们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
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吕布便是这个表情。
陈宫的心好像被什么融化似得,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只听得王朗唠唠叨叨的声音,好像重锤一般在耳中响起。
“你说你祖宗侍奉的主上未必姓刘,你的儿子子孙侍奉的主上也未必姓刘。
这些年你与武安王之间的情义,共同经历的患难之情,难不成还比不上这虚无缥缈的执念吗?”
陈宫站起身,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了,急匆匆迈步朝府外走去。
接着拱手,对着吕布深深一拜,声音微颤。
“主公,宫知错了!”
“公台!”
吕布上前,激动的握住陈宫的手。
“公台,你能想清楚便好。
如今我虽做了王,却还是离不开先生你啊,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公台,为布出谋划策。”
“主公啊!”陈宫涕泗横流,内心充满了愧疚与感激。
自己之前的迷茫和固执,反倒是他格局小了。
现在想想,只剩下了荒唐,还差点辜负了这位有情有义的主上。
“公台,今日好好休息,我这里还有一事,明日可还得需要先生为布参详。”
吕布笑着,语气中满是欣慰。
不想王朗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能把陈宫说服。
“诺。”陈宫点头,深吸一口气,“在下不应该消沉,倒是误了主公的大事。”
“只要公台你能与吾同行,布就是多等上几天又有何妨?”吕布大笑着说道,展现出一股慷慨豪气。
出了陈府,吕布转身看向身边的王朗,身子微倾,拱手行了一礼。
这一下可把王朗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摆手。
“大王,您……您这是为何啊?”
“景兴,今日之事,多亏了你,不然孤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吕布言辞中满是恳切,这让王朗跳动心稍微平复了一些。
“大王不必如此,老夫也是为了天下万民着想。”
王朗叹气,“老夫今年也有五十了,可是这天下的动乱,却也持续了几十年之久。
真不知这何日才能见的太平,老夫此生还能不能见到。”
“哈哈哈哈!”吕布笑的颇为豪迈,看着王朗:“会见到的。
孤不仅要让景兴看到这太平,也要让天下万民见到这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