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好半天,李元吉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立即出声确认:“你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
怜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站起来与他拼命的怒火,一字一句地回答:“你觉得我是在拿自己的父亲、兄长,还有那几十口兄弟的性命跟你开玩笑吗?你觉得我从武威跑到泰安就是为了来骗你吗?”
李元吉再次陷入沉默,因为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实话实说,这件事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丧心病狂了,所以他一时还有些难以接受,不过又实在找不到质疑的理由,因为楚宗宝的身份是摆在那里的,用这种方式陷害当朝世子,完全没有道理。
见他沉默不语,怜儿的心不禁开始慢慢下沉,她又想去抢脚边的那柄刀了,而且手指还动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不为别的,只因为她觉得自己跟薛怀仁、杜望祖之流不一样。
又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说话,才失望地开口:“你若不敢管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报什么希望,只求你不要跟薛怀仁、杜望祖那样,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李元吉没有解释,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真的把薛启文、薛启武,还有杜望祖杀了。”
怜儿坦然地点点脑袋:“没错。”
“你……”李元吉本来想说,你怎么能如此冲动,可话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因为那些人可是她的父亲、兄长、兄弟,全是她的家人。
然而怜儿却已经猜到他想说的是什么了,立即斩钉截铁地驳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不觉得我做的有什么问题。”
李元吉缓缓接口:“从情理上说,确实没问题,但是从法理上讲,你杀了他们,你也是凶手。”
“放屁!”怜儿暴怒,“楚宗宝、薛怀仁、杜望祖杀了我爹,杀了我大哥、二哥,杀了我威远镖局几十个兄弟,你怎么不说他们是凶人,难不成真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完一把抓起地上的“斩狼刀”,“呼”地举起来,直直地抵住他的胸口。
李元吉没有动,因为觉得没必要,更没有反驳,因为确实没什么可说的。而且甚至觉得,如果换做自己,自己应该也会这么做。
见他一动不动,怜儿满腔的怒火顿时偃旗息鼓,然后“咚”扔下刀,往地上一躺:“如果反悔了,就直接杀了我好了。”
听了这话,李元吉还真把刀捡了起来,然后举起,直直地指着她的脑袋。过了一会儿,突然低沉地开口:“实不相瞒,我确实有些后悔了,胶东王是什么人,是陛下的亲兄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亲国戚,而你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杀手,我为什么要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帮助你?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杀了你更合适。”说完,身体一倾,快速刺下去。
随着这些话一字一句地传入怜儿的耳朵,她的心就开始下沉,不断地下沉,心底刚刚萌发出来的一丝丝希望之光也随之湮灭殆尽,所以看到他手里的刀真的刺下来时,没有喊,没有叫,惨然地闭上了眼睛。
“噌”“斩狼刀”直直地刺了下去,不过并没有扎进她的脑袋,而是贴着她的脸刺进下面的沙土。
怜儿缓缓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停在自己脸侧正闪着寒光的刀面,然后怔怔地看着这个凶神恶煞似的的黑影。
哪知,李元吉的表情却突然生变,变地温柔无比,甚至还带上了些俏皮,接着突然抽出刀,“噌”得送回刀鞘,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我又改变主意了,感觉还是查一下比较好,毕竟我可是李元吉,从铁石骑军回来的李元吉。还有,今天夜晚你可没少耍我,这一刀就当是利息。”实话实说,这一刀他确实有找场子的意思,不过,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试探。
怜儿感觉鼻子一酸,眼眶中又立即涌出两行滚烫的泪花。她的心也从无尽的深渊中飘了起来,感觉又看到了希望。
不过,这种方式也让她很不爽,幸亏手里没刀,要不然她说不定会忍不住爬起来在这讨厌的家伙身上来一下。
正事一做完,李元吉便立即打了个寒战,往身上一摸,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正在“哗哗”地滴着水,已然变成了落汤鸡。现在还没到冷的时候,不过夜晚的气温却已经有些低了,穿着这身已经湿得不能再湿了的衣服确实有点扛不住。于是立即开口:“走,回城吧,有些冷。”
他冷,怜儿就更不用说了,于是立即咬着牙挣扎着起身。哪知手刚放到地上,便“啊”得痛叫起来,紧接着便重重地摔了回去。
李元吉立即问:“怎么了?”
怜儿立即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
她不说,李元吉也猜到了原因,想来肯定是受伤了,之前夜闯王府尚且不说,就在刚才自己还砍了她一刀呢,于是立即蹲下来查看。不过光线属实有些昏暗了,什么也看不清。他抬头看了看,突然开口:“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便起身钻入树林。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怜儿心中一动,这家伙,就这么天真吗,就不怕我说的都是假的,现在一跑了之?当然,想归想,她并不会跑,而且不仅不跑,还舒舒服服地躺好,定定地看着上面的夜空。今晚云层有些厚,看不到多少星星,不过她却觉得自己从没有看过这般美丽的星空。
没一会儿,李元吉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哗”地放下一堆树枝,然后掏出火石“砰砰砰”地敲起来。
怜儿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突然问:“说走就走,就不怕我跑了?”
元吉直接愣住了,说实话,他当时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一下,然后轻轻一笑:“跑就跑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跑了反而是你自己的损失。如果是假的,也算是好事,至少说明你的家人还活着,而我也不用去招惹那疯小子。”
听了这话,怜儿的眼睛里再次充满泪花。
又敲了一会儿,终于将火烧了起来,李元吉赶紧架上树枝,然后转过来看着她:“来,让我看看。”
怜儿本能地想拒绝,可思考了一下后还是将两只手举了起来。自己的伤势她自己自然是最了解的,这会儿已经感觉有些头晕眼花了,所以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的手上沾满了沙子,不过李元吉还是看到了两道明显的伤口。他知道,这肯定是她刚才自寻短见时自己抽刀造成的。接着又赶紧检查手臂,发现胳膊外侧的袖子已经被划开,里面果然露出一道更长、更严重的伤口,不用说,这还是自己造成的。
怜儿则趁着这个时机暗暗打量着他,发现他跟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完全不一样。听了他杀狼克人、殴打官员的事迹,她本能地以为他肯定身长八尺,长得豹头环眼,就跟凶神恶煞一样,万万没想到,不仅不是凶神恶煞,反而还挺好看。
李元吉立即搀扶着她来到河边,一起蹲下来,准备帮她清理伤口。
然而,怜儿却拒绝了他的好意,然后直接把手放进水里,来来回回地冲洗起来。这自然很疼,不过她始终咬着牙关,一声没吭。
李元吉就蹲在一边定定地看着,她脸上依然蒙着黑布,完全看不到上面的表情。不过这种情况他并不陌生,所以能想象的出来那是一副什么样子。不过自己毕竟是个男子汉,而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之前更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所以,他又实在无法想象走到这一步她到底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和艰辛。他很痛心,同时又很钦佩,所以便暗自下定决心: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一定要帮她昭雪沉冤。
清理完伤口,李元吉立即脱下软甲,抓住衬衣的衣摆,撕下两截布条,然后取下挂在腰间的锦囊,掏出止血药。这可是临走前神医爷爷送的,效果没的说,所以也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他看着她,轻声提醒:“有些疼,一定要忍着。”
怜儿没说话,但是却坚定的点了点脑袋。
李元吉立即拔开瓶塞,把药倒在她手上。
确实有些疼,怜儿也忍不住哼了一声,不过手却一动没动。
李元吉立即缠上布条,最后轻轻绑住。手掌倒是好弄,可轮到手臂时,他却犯了难,支支吾吾地开口:“这袖子上面全是血,恐怕要撕掉。”
别看怜儿是个走南闯北、见过大场面的杀手,可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让他包扎手掌就已经羞得不行了,还要让他碰手臂?她有些接受不了,于是立即伸出手,打算自己处理。
只是一只手本就不方便,再加上还缠着布条,实在不好弄,弄了半天,不仅没撕掉袖子,反而扯动了伤口,流出不少血。
李元吉看不下去了,直接上手,“哗”得撕掉袖子,然后立即倒上止血药,缠上布条。
一开始怜儿还出声阻止了一下,可见他做的坚决便也不再说话。只是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被他碰到,这真把她羞坏了,饶是脸上围着黑布还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看着她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李元吉感觉格外有意思,直接“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因为实在无法将这副羞答答的样子与刚才那副“拼命三郎”的形象连在一起。
怜儿又急又气,立即抬起脑袋,恨恨地瞪着他:“笑什么?”
李元吉立即矢口否认:“谁笑了,肯定是你听错了。”说完站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我去把衣服上面的水拧干。”话音落时人已经钻进树林。
怜儿身上的衣服自然也是湿的,不过肯定不会像他这么干,而是往火边移了移,希望快点烤干。烤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脸上还围着黑布,想了一下,便伸手解开,直接扔进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