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生走出书房,站在门外望着墙上的五张遗照,许久再次关上了门。
女儿整日在公司里奔忙,空荡荡的房子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对于苏承司的判决也很快就下来了,果不其然,他因杀人而被判了死刑。
此时的他知道,无论人是不是自己杀的,都已经不重要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自己,那么等待自己的注定是死刑。
在法庭上,自他被看押以来,他第一次笑了。
在执行死刑前一天,他向监狱请求希望能最后再见一次自己的家人,由于王总司令跟他们这边打过招呼,所以,他的请求很快就被批准了。
苏德海一行人接到电话后,也第一时间赶到了看守所。
高高的围墙,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外面是自由,里面是囚禁,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无数的厉鬼在嘶鸣号叫,走进其中,莫名的压抑席卷心头。
空气中有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些肮脏下流的言语,机械般地生活作息,永远走不出的高墙……
当苏承司穿着囚服,被押送到会客室时,苏德海夫妇和他大哥苏承安早已等候在了那里。此时的苏德海夫妇仿佛真的老了,不少头发已经变得花白,苏承安看上去也很疲惫,显然是已经好几天没能睡个好觉了。
尽管进来前苏母就想过自己小儿子的模样应该很憔悴,但真正见面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地心疼。
只见苏承司原本那英俊挺拔的脸庞,现在已经变得消瘦而憔悴,尽管他脸上在看见家人时,本能地挂起了笑意,但眼睛深处的无尽的疲惫和绝望根本掩藏不住。苍白的皮肤满是青紫的淤血,似是被铁链锁起来而残留的痕迹。
他顶着个寸头,双眼深陷,往日眼里的流光和锋芒,此刻早已化为了虚无,所有的期盼与计划都只能等待来生,现在的他不再是往日里那个有些游手好闲的苏家二少,俨然成了一个静静等待重生的犯人。
他的嘴角紧抿,似乎是在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嘴唇干裂而无血色,一丝丝的血迹从角落里渗出,愈合不完的伤口也注定不会再愈合。下
他的身体现在消瘦得像是一副虚拟的骨架,不算太宽大的囚服此刻正松松垮垮地挂在苏承司身上,与先前的那个帅气多金的苏家二少对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竹节一般的手指纤细得近乎可怖,指甲中满是污垢与血迹,哪怕是他极力克制,但身体还是不住的颤抖着。
在看守所里的时候,时间都仿佛被拉长了,肉体和精神无时无刻地不在煎熬着,灵魂深处对自由的渴望一度让人三番两次地崩溃,灵魂一度想要终结肉体,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杀,可偏偏在那里,连死都成了一种奢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寒来暑往,你能做的,只是像机械一般的重复着各种要求。
望着面前憔悴的不成人样的小儿子,苏母捂住嘴,尽量压低自己的哭声,可偏偏压不住。毕竟,这可是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啊,可现在面前的孩子却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生气,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的小儿子这些天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苏母颤抖地抚摸着苏承司的脸,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我的承司,我的司儿……”
感受着母亲的心疼,苏承司的内心更加痛苦,他轻轻抹去了苏母的眼泪,“爸,妈,对不起,司儿不争气,让您二老为我操心了。”
一直沉默的苏德海心里同样不好受,听着小儿子的话语,同样不禁红了眼,养不教,父之过。此刻的苏德海只怪自己当年没能教好自己的儿子,这才让他遭了罪。
“爸,妈,这辈子司儿怕是不能在报您二老的生养之恩了,你们别怪儿子,也不要为我难过,以后儿子不在了,你们好好的。”
苏承司望着头发花白,泪流不止的父母,又望了望一旁背过身去的大哥,“大哥,谢谢你,这么多年,弟弟让你操心了,以后弟弟不在了,爸妈就麻烦你了,你和嫂子处这么多年,算算日子也快结婚了吧,不过之前答应给你做伴郎这件事怕是得失约了,不过我之前为你们做了一对金戒指,不要嫌弃它过时了,这东西可比那钻戒来的实在,你那钻石,终究只是一块碳,倒是不如金子。”
苏承司摸了摸眼泪,“结婚戴金,多子多孙。”
他抬起头,“妈的,这看守所不仅漏风而且掉灰。”
又默默调整了一下情绪,“大哥,我房里的抽屉里有两把钥匙,旁边就是我给你们准备的金戒指,至于那两把钥匙,系了根红绳子的那把是留给妹妹,另外一把是留给大哥你以后的孩子的,两把钥匙可以打开我房间边另外两个房间的房门,里面有这些年我来不及送出的礼物,从一岁到十八岁,我来不及送了,以后就拜托你了。”
他站起来,抱住了自己的家人,这些天自己虽然出不去,但外面的情况还是能够了解到一些。他深知,自己这次给家里惹了很大的麻烦,小妹也因为这次的事与父亲闹了矛盾,或许,只有自己死了,外面对苏家的指责才会停止吧。
他深深地爱着他的家人,当看到自己的家人被自己牵连时,他心痛不已。人言可畏,尽管不是他做的,可铁证如山,他再多的辩解也只是徒劳,原本不愿妥协的苏承司得知家人被自己牵连后,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人生来便是喜欢吃人的,只是各自的方法不一样罢了,自然界永远存在的竞争者与捕食者,生来就有一场殊死搏斗,他苏承司也不过是这其中之一罢了。
杀人未必见血,吃人未必吃肉。
苏家人紧紧拥着苏承司,狠厉如当时的商界皇上皇苏德海,也在面对儿子的将死时泪流不已,何况是其他两人呢?
但,苦难一旦降临就绝不会轻易离开,时间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转眼看望时间结束,苏承司挣扎着离开了父母和大哥的怀抱。他的内心只剩下了无尽的痛苦,他舍不得,但他不能停留,只有他的死亡,才能平息人们的怒火。无尽的黑暗洒下希望的光芒,注定是救赎又是更深的苦难。
可面对家人的安危,他只能妥协。
在民警的陪同下,苏承司转过身,跟着民警离开了会客室,如果不是王总司令员特别叮嘱过,那么苏家人也只能和苏承司隔着玻璃窗见面,苏承司泪流不止,他并未回头,他知道自己会舍不得家人,走到门口时,“爸,妈,大哥,这辈子能和你们成为一家人我很幸运,如果有来生,我再和你们成为一家人,这一次,我只能先走一步了。”
在苏母的痛哭中,房间的门再次关闭。
爸,妈,大哥,这么多年以来都是你们一直在默默保护我,之前让你们操心了。
这一次,就换我来保护你们吧。
“大哥,小妹,以后一定要带着我那份幸福啊!”
望着离开的小儿子,苏母本就不好的身体再度晕厥。
“老婆子,你别吓我啊,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和承安怎么办?”苏德海抱着妻子,着急地向着外面跑去。
苏承安也着急地联系着医院,看守所见状,也第一时间准备好了车辆,并对苏夫人进行了急救。
在警车地护送下,苏德海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医院,上次的医生见苏夫人又来了,第一时间组织了抢救。
最后由于还算及时,倒也救了过来,医生望着苏德海父子二人疑惑地询问道:“你们究竟是怎么看护病人了?究竟发生了什么?要是晚来十分钟,那可就真的就不回来的!”
此刻的医生愤怒不已,医者仁心,望着自己的病人又一次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他的情绪怎能不激动?
在医生的追问中,苏承安这才将看望自己弟弟的事情说了一遍。
医生听完后,沉默良久,拍了拍苏德海二人地肩,“抱歉,苏老哥,我为我刚刚的言行向你们道歉,那个,节哀顺变,你们好好调整好状态,苏夫人还需要你们照顾,最近最好不要让病人再受到强烈的刺激了,我个人建议,让病人先在医院里观察观察。”
“医生,又有病人来了。”护士对着苏德海身旁的医生喊道。
“好,我这就来。”同苏德海二人示意过后,医生又重新开始了与死神的搏斗。
望着离去的医生,苏德海也有些无奈,自己之前也不想让妻子前去,可终究拗不过妻子,母子连心,让做母亲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在自己前面,就已经够痛苦了,要是在连让两人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那不是要了这个母亲的命吗?
……
第二天,苏承司的死刑如期而至,吃过最后一顿饭后,他被带到了行刑的地方。他望着远方绵延无尽的大山,内心空虚而绝望。无尽的遗憾和痛苦像利刃一般深深刺入他的内心。他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
心中突然浮现出的父母和大哥的面容,那一刻,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和眷恋。泪水无法停止地流淌,内心痛苦到了极点。他的内心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煎熬和悲伤。
他祈祷着,祈祷着能够因为自己的死去,让家人的生活能够重获安宁。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够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就在他等待死亡时,一辆军用皮卡,从远处飞驰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几个负责押送并行刑的将士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军区的车,在众人的注视中,从车上下来了一位身着军装的老人,他身上挂满了军功章,几人一眼便认出了来人——安南军区总司令员王思源。
众人恭敬敬礼,王思源也对着几人敬礼,“我之前和你们领导说过了,这个年轻人的死刑由我来执行,你们可以直接找你们领导确认。”
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联系过所长后,“首长,刚刚我和我们所长确认过了,没问题,那就麻烦您了。”
王思源点了点头,又转向车中,在众人的疑惑中,他又从车上扶下了一个人,那是一个须发皆白,面相儒雅的老者,同样身着军装,只是军功章明显要比王思源还多得多。
“老首长,您慢点,咱们到了,过会儿,您可千万不能激动啊。”
徐福生望了望王思源,“小王啊,你放心。”
一旁的苏承司望着自己的舅爷爷,依旧泪流不止。
在王思源的小心搀扶中,徐福生走到了苏承司面前,“承司,别恨舅爷爷,有些事情,舅爷爷也没办法,我是国家的兵,不能因为我的私心而犯错,承司啊,是舅爷爷对不起你。”
苏承司则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舅爷爷的无奈,他虽然有些游手好闲,但他有良心,分得清,也想得明白。
徐福生轻轻摩挲着苏承司的脸,“承司,下辈子记得好好的,舅爷爷只能送你到这了。”
年轻将士扶着徐福生向后走去,苏承司此刻早已泪流不止。
“小子,好男儿不要哭,想想你的舅爷爷,你的三个大伯,他们在面对死亡时退缩了吗?落泪了吗?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只是可能犯了一些错,但无论如何,不要给你的家人,你那些死在战场的伯伯们丢脸,你是好样的,擦干眼泪,龙国人没有孬种,就算是死,也要站着堂堂正正的死去!”
在王思源的安慰中,苏承司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对,您说得对,我是烈士亲属,我不能给他们丢脸!”
眼看行刑时间也快到了,王思源拍了拍苏承司的肩,“好小子,下辈子,老子一定要你给我当兵,转过身,别害怕,你是个好样的!”
旋即苏承司转过了身,王思源则接过来年轻将士手中的枪,对着苏承司的头,砰的一声,正中脑干。
随着枪声的回荡,他的眼前一片黑暗,身子也慢慢倒下,在意识消失之际,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
枪声惊起了飞鸟,难得的雪花竟也落下,在狂风中,雪花托起他的灵魂,缓缓脱离那副禁锢的躯壳。
飞鸟盘旋于天空,不时发出阵阵悲鸣。
少年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他的青春既没有开始,也不会结束。
少年站在天边,最后看了看家人,然后化作一场大雪,消失于世间。
雪下的很大,十余年来都未曾有过这般大的雪。
少年倒在雪中,那年夏天,安南第一次少见地下来场大雪。
他最后含着笑,安详地离开了这个有些污浊了的世界。
他吃不了人,所以,他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