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明月堡,穆修家正忙得不可开交。
坐礼房的,是穆修的本家亲戚和书慎两人。看着书慎写了几张喜帖后,穆修叫他代裥家写贺联。书慎提笔站立,凝思片刻,然后略无停顿,一气呵成。众人纷纷夸赞书慎青年才俊,不输于前朝举子。穆修将明孝叫来,让他也写一幅。明孝早有内容,不用寻思,提笔便写。穆修看那字写得瘦骨少肉,直嫌不富态、不庄重。明孝嘟囔着,说他爹不识货。有晓得的在旁添话,说这字也了不得,是宋朝皇帝开创的字体。穆修“哼”声,说:“不就是那个丢了半壁江山,还被大金国掳去的亡国之君吗?没出息的皇帝,字写得再好,也还是没出息。干枝枯叶地,咱家不用它。”
明孝负气,三下两下将那纸揉成一团,拿出去扔到旺火里。火苗蹿出老高,墨烟冲天,那纸一半像黑蝴蝶,被火风吹得四处翻飞,一半像干树叶,佝偻卷曲在炭块上。贺联写好了,斛明清拿出去张贴。他正往纸上刷浆糊,村长心血来潮,编了几句词儿调侃他:
“纸上有只鸦,画得真不差。待要上前看,飞啦。”
书慎心想这胖子好雅兴,正想编几句回敬,庙里居士们相跟着来了。村长又去取笑居士们:
“木鱼道士敲,尼姑花花袄。和尚不剃头,乱套。”
明月堡庙虽多,佛道却分得不清,真正的僧人只有关帝庙那一位、其他皆是在家的居士,也说不清他们到底是信佛,还是信道。居士中也有懂得雅趣的,信口编了两句,映射唐明,暗指村长用人不当:
“村学唐先生,是个可惜损。请他教娃娃,害人。”
村长心想,唐明跟我不沾亲又不带故,有赵易生的引荐,又有郭知事的批文,关我屁事!正要反驳,见放羊的狗儿进来,就随口改了词儿,指桑骂槐地道:
“身上背黑豆,边走边滴漏。香味熏煞驴,好臭。”
碰巧也是一字不差的押韵。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狗儿抿把鼻涕,伸手向穆修要馍。穆修拿了两个给他,他接了,磨蹭着问怎么不见大小姐?穆修生气,命人将他揎到门外。狗儿气愤不平,回头喊道:
“小姐斛文君,凭甚躲起来?唐明偷跑掉,俺在。”
众人又哄笑,穆修脸臊成酱紫色,要追上去揍他。众人将他拉住,依旧笑个不停。
绵上礼俗,结婚前一日夜,有“坐跻跻”的仪式。到吉时,新郎或新娘朝着喜神方向坐定,鞭炮器乐声中,对着红烛换新衣。换新衣之后,要由所谓“全福”女人摆布着,吃糖饼、喝糖水、照镜子、看“囍”字包的一根葱、两头蒜,给女的拆头、梳头,用熟鸡蛋清绞脸上的汗毛“开脸”,将姑娘家扎的辫子改梳为盘头。每一动作,都有吉祥的口诀让新人学着说。
鞭炮声响过,器乐班吹打起来。那声音高亢、喜庆,越过空林和高山,向着无垠的天河一波一波荡漾开去,于视觉和听觉之外,与冀家庄的鞭炮和喜乐声交织在一起。无比美好的想象,连同这边一个“囍”字,那边一个“禧”字,在分隔一方的两人心间相映。喜房里,女人和孩子们看明仁“坐跻跻”,听明仁应答全福女人的口诀。
“一梳天,二梳地,三梳梳得通通地,日子过得顺顺地。明仁你说顺不顺?”
“顺!”
“吃糖饼饼、喝糖水水,日子甜得合不拢嘴。明仁你说甜不甜?”
“甜!”
“葱根根,葱根根,带把儿的生下一大群。要不要?”
“要!”
“脚下踩着金谷斗,吃穿不愁年年有。有没有?”
“有!”
看着听着,欢笑声此伏彼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