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承其重,必利其器。
在囚禁了长安的特使崔敦礼后,李瑗举兵谋反。
兵曹参军王利涉提出了十六字方针的优胜战略:先取河北,北联突厥,二地齐进,攻占长安。
这是以传统的东西两分为依据,然后,吞并关中的布局。
他对于山东豪强想造反的心理,了然于胸,他充满自信地说道:“山东之地,先从窦建德,酋豪首领,皆是伪(窦建德)官,今并黜之,退居匹庶,此人思乱,若旱苗之望雨。”
王利涉条分缕析地提出先下河北之策,“王(李瑗)宜发使(者)复其旧职,各于所在遣募本部,诸州倘有不从,即委(豪强)随便诛戮。此计若行,河北之地可呼吸而定也。”
这确实是上计,这也是唐朝安史之乱以后,河北三镇事实上脱离中央政权的深层原因。
河北之地,李唐一朝,自窦建德之后,从来不曾服气过。
王利涉的计划并不止于河北,他还有一个看似完美的攻占长安的计划。
“然后,分遣王诜北连突厥,道自太原,南临蒲、绛,大王整驾亲诣洛阳,西入潼关。两军合势,不盈旬月,天下定矣。”
河北之地,自东魏、北齐以来,从文化和武力的对比上,从来就不怵西边的关中政权。
这是刻在基因和骨血里的自信、自满、自大和自狂,当出现不世之枭雄时,河北就是动乱之源。
虽然最后北齐被北周统一,但北齐一直以汉族正统文化继承者自居,武力也传承自北魏正朔,他们视关中的北周政权不过是蛮夷之地,化外之所而已。
这又是另外一种不服。
他们统一的身份是“山东人”,崤山以东的人士。
因而,历代关中统治者,都对山东人士格外防范,这里有传统上,也有文化上和心理上的原因。
即使强如李世民,也是依靠和重用了很多山东人士,才得以定鼎天下。
但他登上皇帝大位后很久,依然从心底里对他们有一种不自觉的排斥感。
这种心态和行为,遭到了张行成明确的反对,他苦口婆心地对李世民进谏说:“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有东西之异;恐示人以隘。”
因而,王利涉的先收河北的大计,有现实的基础,也有很大的成功机率。
但李瑗还没有真正举兵,就被内斗给葬送了。
这起源于权力之争。
王利涉的计划虽然完美,但需要具体的执行人。
这出现了一个矛盾,王利涉都想让王诜做谋主,当谋反刚开始时,李瑗也同意,并且第一时间召唤王诜,前来商讨起兵的事宜。
这是一个去王君廓的计划。
王利涉高瞻远瞩地对李瑗说:“王君廓反覆,不可委以机柄,宜早除去,以王诜代之。”
但李瑗却出现出尔反尔,犹豫不决的致命漏洞。
各种风言风语难免传到了王君廓耳中,这引发了灾难。
王君廓自视甚高,不能久居人下,他现在既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又面临生命危险。
嗅出危险的王君廓,升腾起不可抑制的怒火,李瑗还没来得及造反,他就先造了李瑗的反。
五君廓说干就干,他立即飞马去见王诜。
王利涉没有看错王诜,王诜足当国士。
他当时正在洗头,以为王君廓有重大军情和自己商量,头发还没干,就随手一卷,没有任何防备,出来就会见王君廓。
对于这只送上门的羔羊,王君廓毫不客气,手起刀落,一刀斩落李瑗的依靠。
一不做二不休,他必须一鼓气将谋反进行到底。
王君廓提着王诜的脑袋,蛊惑部下们说:“李瑗与王诜共反,禁锢敕使(崔敦礼),擅追兵集。今王诜已斩,独李瑗在,无能为也。”
然后,他给大家指出了一条活路,“汝若从之,终亦族灭;从我取之,立得富贵。祸福如是,意欲何从?”
虽然是提问,但情势很明显,这只是一个陈述和命令的语句。
王君廓说的在情在理,加上他凶猛的目光,也时刻提醒部下们,除了跟随他起兵,并没有第二条路。
兵将们异口同声地说:“皆愿讨贼。”
为了取信于军,也为了让他们的起兵有一个合理的借口,王君廓第一步是潜入大牢释放了长安的特使崔敦礼。
然后他们直扑李瑗的住处,兵变正式开始。
李瑗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赶忙率领几百甲士前来,以期挽回局面。
但胜败已经成定局。
当大唐的使者崔敦礼,出现在王君廓的军队中,谁反谁顺,已经一目了然,王君廓只说了一句话,“李瑗作逆误人,何忽从之,自取涂炭。”
在可以生的情况下,没人会刻意寻死,况且现在强弱胜负已分,李瑗的部下,再没有抵抗的勇气和意义。
李瑗一方的战意立即崩溃,他们全部阵前倒戈,奔散逃亡。
一瞬之间,李瑗就成了孤家寡人。
当他看到前一刻自己还威风凛凛地率领几百甲士,享受前呼后拥的成就感,这一刻,他骨子里涌上了浓烈的肃杀之意。
现时,也觉得非常荒唐。
真是一场不真实的大梦啊。
李瑗望向王君廓,那个别人口中反覆的小人,确实就是那个让人失望的样子,他心中愤怒,开口大骂道:“小人卖我以自媚,汝行当自及矣。”
李瑗被缢杀于幽州。
最大的祸乱源被清除之后,还有一个必须重视的情况,太子和齐王府中,还有很多的干将,散布于江湖之间,尤其是河北之地,他们是隐患,也引发了一个新的问题。
李世民虽然发布了赦免二府和李瑗王府人员的命令,但一是信息有滞后性,二是很多人都希望靠检举告发他们而升官发财。
这引发了一股暗流。
也违背了李世民不止是当想皇帝,而是立志做一个好皇帝的初衷。
李世民再一次重申,“六月四日以前事涉东宫及齐王,十七日前连李瑗者,并不得相告言,违者反座。”
李世民长袖善舞,老于政治,他派出了魏征为宣慰大使,全权处理善后事宜。
魏征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的身份既属于山东人士,又曾经是太子府的干将,以他作为特使,就能给另外的二府人士作一个表率和示范。
魏征都能被赦免重用,兄弟们更不用担心。
魏征没有辜负李世民的委托,他也证明了足堪大任。
他走到磁州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二个熟人。
他们是前太子府千牛将军李志安,还有齐王府的护军李思行,他们被官府押送前住京师。
魏征展示了国士之风,他对副使开诚布公地分析说:“今复送(李)思行,此外谁不自疑?徒遣使(魏征等人)往,彼必不信,此乃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且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宁可虑身,不可废国家大计。”
魏征不想和稀泥,也不想推卸责任,他有一种真正为国为民做实事的心态。
他大义凛然地说道:“今若释遣(李)思行,不问其罪,则信义所感,无远不臻。古者,丈夫出疆,苟利社稷,专之可也。况今日之行,许以便宜从事,主上既以国士见待,安可不以国士报之乎。”
他立即当场释放了李思行等人,事后才向李世民修书汇报此事。
李世民从信中体会到魏征做事的心态和志向,心中大感欣慰。
李唐王朝也将大感欣慰。
因为这个年轻的皇朝,有包容万象、一心上进的皇帝,他时刻警醒自己,自己需要在历史上证明自己。
明君在上,李唐皇朝,也有无数个想做实事,又具备做实事能力的贤臣,君明臣贤,交相辉映,万古流传。
他们的名字,千载之后,依然如雷贯耳,甚至被赋与了神话般的色彩。
比如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比如秦王府十八学士,他们被后世小说家演绎出很多神话般的传说,口耳流传。
李世民将要正式接管这个世界。
李渊发布诏令,传位给皇太子,在经过程序式的辞让之后,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即位。
新王即位,大赦天下。
他是少有的没有在正殿,当时叫太极殿即位的皇帝,太极殿现在还是李渊的地盘。
这反映了李世民虽然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但非常重名,他表面还存有一分父子温情。
这也体现出李渊在朝廷之上,还有不可忽视的力量。
事实上,李世民一朝,第一批宰相之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李渊的旧臣,这是一种必然的平衡平稳过渡。
直到三年之后,李世民才能正式入主太极殿。
他将以自己赫赫武功,让李渊看到,打仗,李世民是当世第一位;做皇帝,李世民依然鼎立于历史的前头。
但他现在还没有资格骄傲,
因为突厥人的马蹄声,已经轰隆隆响彻长安城。
李唐建国以来,突厥人和长安城第一次亲密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