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属于李世民,这个世界也属于李世民。
突厥人将成为他的背景板。
强盛如斯的突厥,快速走向衰败,大草原要易主了。
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也。
这归结为八个字:天灾人祸,强敌崛起。
自从渭桥之盟后,颉利可汗虽然在金钱上得偿所愿,但他的好日子到头了,突厥已经不可抑止地、快速地走在下坡的道路上。
大草原上,最重要的财富是牲畜。
但上天似乎要处罚突厥,他们碰上了小寒潮期,天气酷寒,茫茫大地,雪深几尺,并且持续了几个冬天,这对于靠天吃饭的游牧民族来说,是一种巨大的灾难。
牧群在严寒之中,成批成批地死去,民众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产和生存的资料,被上天搜刮得一干二净。
他们甚至解决不了吃饭和生存的问题。
整个突厥境内,民不聊生。
祸不单行,和天灾一并来的,还有人祸。
这是唐朝离间计的成功。
突厥本出一系,但分东西两部,传统上,他们共推东突厥的可汗为全族承认的大可汗,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统一。
但一切以实力说话的大草原上,当东西突厥实力此消彼长,互为逆转时,阴谋家就蠢蠢欲动。
何况,唐朝的国策就是远交近攻,离强合弱。
李世民在东西突厥之间,撕下一颗分裂的种子。
事情起源于和西突厥的联姻,为避免西突厥假借唐朝的威名,坐大难制,虽东突厥颉利横插一腿,将事情搅黄。
但西突厥的统叶护可汗,在无数个无法入眠的深夜,他的脑海中,肯定回想起颉利可汗那句充满威胁的话。
“汝若迎唐家公主,要须经我国中而过。”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恐吓。
国弱受人欺,不服就干。
统叶护早就觊觎大可汗之位,既然早晚必有一战,那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于是,东西突厥陷入残酷的内战。
两虎相斗,两败俱伤,谁也无法吞下谁,但大草原经此长时间的消耗,已是千疮百孔,民不聊生。
更可怕的是,外敌压境,内乱频生。
颉利可汗为了保持贵族们的穷奢极欲的享受,需要向下辖各部落征收赋税。
寒潮的集中爆发,让下属各部落的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衰弱。
加上颉利可汗对于部落控制力的下降,突厥自渭桥之盟后,很难组织大规模的进攻。
没有李唐的贡献和纳贿,没有抢掠得来的财富,突厥的日子难上加难。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颉利为首的突厥贵族层,即使在内忧外患之际,也不肯降低享受的标准,为了渡过难关,颉利只能竭泽而渔。
他加重对各部落的盘剥,各种名目的税收,令人叹为观止,应接不暇。
各部落本来就挣扎在生死贫困线上,颉利可汗的横征暴敛,让他们即使用尽全力,也看不到生存的希望。
既然彻底失去未来,反正是贱命一条,那还不如放手一搏,自己创造一个可能的未来。
反抗首先爆发于铁勒。
他们是突厥之中,最强大的种落,东西突厥之所以能横行漠北,除了突厥自身具备了强悍的军事实力之外,铁勒是他们最主要和最称职的打手。
每次硬仗,铁勒人都冲在最前面,哺最硬的骨头,流最多的血,但分赃的时候,有时候却连汤也没捞到。
这引发了他们内心的失望和埋怨。
日积月累,就形成一种深深的,浓得化不开的仇怨,再加上突厥一直以来,对他们采取高压的政策,他们的父母子侄,经常被突厥无故斩杀。
二个族群之中,早就分裂对立的火种。
现在天灾人祸之下,铁勒已经疲弊不堪,但突厥人依然索取无厌,愤怒的火种,磅礴而出。
活不下去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们纷纷揭竿而起,每个部落自己推选君长,相互声气共通,联横合纵,准备大干一场。
突厥人并不惧怕,在大草原上,从来都是力量决定一切。
颉利可汗的反应简单直接高效。
他派遣欲谷设率领十万兵马,杀气腾腾地飞扑过来。
当一个族群和种落要兴起时,他们的英雄会横空出世,象一颗将星般,冉冉上升,光耀万丈。
回纥部落的酋长菩萨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突厥之中,铁勒为强;铁勒诸部,回纥称王。
他们是整个突厥弯刀之上,最尖锐的刀锋,就是突厥人,都对他们敬畏三分。
他们人数虽少,但人人骁健勇猛,民俗凶忍而贪婪,居无恒所,随逐水草,他们是天生的马贼和最勇猛的战士。
他们终于盼来了一个既英勇又充满智慧的头领,他叫菩萨。
他凭一己之力,重塑了回纥的部族性格,将回纥拧成一股绳。
东西征讨,临阵对敌时,他必定身先士卒,冲在前面,号称百战百胜。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善于处理族内事务的母亲,断事公允,威信极高,为族内所信服。
他们母子二人一内一外,将带领回纥登上世界的舞台。
菩萨是一个书写历史的主角,非常不幸,欲谷设的十万大军,遇上了菩萨的五千精兵。
十万对五千,似乎不成比例,但欲谷设的对面,是回纥一代传奇菩萨。
马鬣山,是突厥饮恨之地。
突厥的平叛主力在和菩萨的遭遇战中被击溃,在菩萨的穷追猛打下,一路狂奔到颉利可汗牙帐所在地郁都斤山。
一鼓作气,菩萨再次大胜。
此战之后,他掳获了颉利可汗所部大量的人口和财富,他踏着突厥的身体,开始引领部族的强盛。
但菩萨和回纥当时还是小部落,他们虽然取胜,却不足以守住胜利果实。
菩萨非常有自知之明,颉利可汗的第二波攻击,会立即到来。
单独依靠他们自身的力量,无法对抗如日中天的突厥,他必须给部落找个靠山。
那就是薛延陀部落。
他们是铁勒诸部之中的大族,有着足以抗衡颉利可汗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他们将迎来一支前所未有的生力军。
那是原来西突厥治下,曾经开宗立国,强盛一时的契苾-薛延陀汗国的金山薛延陀部落。
他们现在的领导人是夷男。
这是一个雄才大略的领导者,他遥远的西方,一直关注着东方的政局,判断出铁勒可以在大草原上重新复兴。
于是,他率领全族七万多帐,整体往东迁徙,进入漠北,这是颉利可汗的地盘。
夷男和颉利可汗治下的薛延陀所部合兵,双强联合,势力大涨。
一山不容二虎。
夷男的到来,让他反客为主,成为漠北各个反抗力量的中心,他们尊奉夷男为主,共同反抗突厥的暴政。
强大的武力,决定反抗者要谋求更多的土地财富和权力。
依靠在他们周围的,当然不止是菩萨的回纥,原来臣属突厥的很多部落,都掉头向薛延陀俯首。
漠北要变天了。
大草原上的规矩,清晰而明了。
他们并不喜欢,也不擅长中原王朝的政治和外交,在种群相争时,他们只信奉自己的拳头,谁更硬,谁就更有理。
颉利可汗必须应战,他又派出了一支军队,去熄灭薛延陀的歪心思。
战争再一次降临。
领导这次征伐的,是突厥人统领铁勒诸部的另一个首领阿史那社尔。
他是处罗可汗的儿子,也是颉利可汗的亲侄子,但他和所有的突厥王室有所不同。
他以仁义闻名于世,平常时候,对铁勒和薛延陀诸部多有爱护,在位十年,无所课敛,可谓是一个佛系的统治者。
他的这种做法,遭到了同为领主们的宗室皇亲的嘲笑,社尔并不恼怒,他心平气和地说道:“部落既丰,于我便足。”
他虽然能得众心,但现在情势,却是大义当前,私人品德只能躲在角落之中,偷偷抹眼泪。
薛延陀这个族群,已成气候,理当复兴,个人的恩惠和恩德,在种族的利益面前,就不值一提了。
在强势崛起的薛延陀面前,社尔遭到了和欲谷设一样的命运,他被薛延陀的联军打得大败亏输,匹马不归。
经此一败,阿史那社尔甚至不敢再回归自己原来的属地,那必然会被薛延陀占据,甚至自己也躲不掉颉利的惩罚和清洗。
东突厥虽大,再已无他容身之地。
社尔收拾余众,只能一路向西。
在西方,他迎来了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
最高峰时,他甚至占据了西突厥一半的领土,他和薛延陀之间的恩怨,并没有了结,重新复起的社尔,将在西突厥和薛延陀再续前缘。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颉利可汗现在头都大了,薛延陀经过二次战争,将欲谷设和社尔击溃,越打越强。
现实终于让他认识到,薛延陀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这是一个必须第一时间解决的问题。
但自己身为大可汗,不到万不得已,不需要自己亲自出兵征伐,那将面临巨大的政治风险。
但放眼突厥国内,是薛延陀对手的,已找不出几个了。
最大的势力,就剩下自己和远在东方的突利可汗,突利成了现在条件下,唯一的选择。
突利虽然和颉利可汗并不和睦,但在民族大义,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保持一个突厥贵族应有的尊严。
他接受了颉利大可汗的征召,亲自率军西进,远征薛延陀。
强龙终究压不过地头蛇,突利再次在薛延陀气势如虹的攻势下,轻骑奔还。
没有任何疑问,薛延陀在大草原的复兴,已是大势所趋。
颉利可汗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