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可能是自从离开家乡以来,朗格手下的士兵们最开心的一天了。
他们派出去的小队带回了许多令他们倍受鼓舞的东西,其中有三桶如琥珀一般清澈的啤酒,一扇腌制得恰到好处的熏火腿,鼓鼓囊囊的麻袋里装满了燕麦堆了整整半马车,而马车的另一半空间放着六个编制篮,里面装满了新鲜的水果。
他们带回来的公鸡母鸡无一例外地被宰杀拔毛,简单地被抹上粗盐,然后串上树枝,架在营火上烤,周围充斥着士兵迫不及待享用美味的笑声。
如果说宰杀还能下蛋的成年母鸡是一种奢侈到极致的行为,那今天朗格的士兵简直是享受凯撒盛宴的狂欢者——他们还杀死了一只刚断奶的母山羊、一头怀孕的母猪以及一头年幼的母牛。
它们的肉被分别剁成了好几大块,其中一半都被朗格的厨师不由分说地拿走了,很显然,这些肉最后都会端上贵族的餐桌。
剩下的一半依照朗格难得慷慨的吩咐,全都分给了他手下好几个月没吃过肉的士兵们。
朗格的营地像开水一样沸腾了起来,士兵们高呼着领主朗格的名字,感谢与赞美的声音穿过薄薄的帐篷布来到了朗格的耳中,这让他在心底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愉悦感。
“哈,我要在其他人都沦落到吃面包屑的时候喝最大杯的美酒,吃最大盘的烤肉!”朗格在心底盘算着今天将怎样在公国的诸多贵族面前出尽风头,忽然,他的传令兵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闯进了帐篷。
“老爷,科隆公爵来了!”
“你这一惊一乍的蠢货,”朗格看着桌子上因为门帘搅动的气流而熄灭的蜡烛,指着传令兵的鼻子不悦地说道,“赶紧去把公爵迎进来,你这个笨手笨脚的混蛋,如果你再像这样鲁莽地惹出麻烦,我保证你的背上会开出一连串灿烂的荆棘花。”
“是,我的,我的老爷。”过于年轻的传令兵被吓得吸溜着鼻涕,深深地栽着头,畏惧地从门帘那退了出去。
朗格很享受这种被人惧怕的感觉。他想,如果连这种下等人都不再害怕你了,那就意味着你没有权威,你说的话下的命令自然也就没人听,那无疑是一场灾难。
想到这,他又想起了男爵西蒙。他很多时候都不禁在想,西蒙只是一个小小的男爵而已,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让这个本应对自己产生恐惧的家伙却表现得如此自大,如此狂妄?
不过想想,当格雷特爵士在所有人面前杀掉达维德后西蒙最终无可奈何的表情,朗格又感受到了一阵愉悦——看嘛,这小子也并不是一直被幸运女神所眷顾,向来伶牙俐齿的西蒙也会有打碎牙齿往肚里咽的时候。
再次被掀开的门帘让他将脑海中的想法通通抛到身后,朗格的仆人谦卑地把着门帘,动作轻得像是在给婴儿换尿布,看来这家伙可是吸取足了刚才年轻传令兵的教训。随后,穿着艳红色华服和带有白色绒毛饰边披风的公爵阿马德乌斯走了进来。
“我尊贵的公爵大人。”朗格连忙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单膝跪地亲吻了一下公爵的图章指环。
“你很能干啊,伯爵朗格,”公爵扶起了朗格,忽然闻到了香料的气息,那是领主帐篷旁不远处厨师在大钎子上烘烤调味肉块飘过来的味道,“如果我记得没错,像这样在行军途中的宴会我已经有半个月没参加过了。”公爵说完摸了摸肚子,诱人的香气已经钓上了他胃中的馋虫。
公爵阿马德乌斯在收到朗格邀请的时候,他还非常奇怪为什么朗格有多余的物资宴会请客,而当他来到朗格的营地后,他看着营地门口几个刻意穿着灰色破烂罩袍的士兵正在充满着血腥味的马车旁边卸货,他大概猜出来了那群人去干了什么事。
“今天,在我的帐篷里,不用担心其他事情,只管吃肉喝酒就好了!”朗格自信地拍了拍胸脯。为了这次宴会,他特别恩准了手下可以使用必要的手段搞来食物,为了避免被人辨认出来,士兵们把一切可能会暴露身份的东西都留在了营地后再出发的,比如说罩袍和战旗。
公爵在心中为附近遭殃的农夫致哀,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样的野蛮行径,但只要没人来找麻烦,他也算是默许了,毕竟今天他是朗格的客人,而且一会儿还有一顿美味的大餐在等着他呢。
公爵入座后,朗格和他攀谈了起来。朗格发起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国王最近的部署命令、其他公爵的营地情况以及他对国王近期通过的律法的看法等等。
公爵阿马德乌斯想,这不是一个伯爵该关心的事情,朗格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他俨然把自己当成一个公爵了,这种僭越的感觉令他不适。
于是,公爵兴趣缺缺地用简短和模棱两可的话语回应着朗格,说难听一点就是敷衍。
公爵脸上刚进营帐时的笑容在慢慢消失,直到一丝不耐烦的皱眉出现,朗格才意识到公爵的无趣,顿时,他心中的熊熊燃烧的愉悦之火就像是有人朝面包烤炉里泼了一盆水一般被浇得只剩下呛鼻的浓烟。
“乌尔茨男爵黑尔来了!”
仆从瞧着朗格有些尴尬的脸色,用他那如游隼般灵巧的手更加轻柔地拉开了门帐。一旁的公爵阿马德乌斯看在眼里,他觉得那个仆从或许是个当刺客的好料子。
背着夕阳和营地中火盆的亮光,男爵黑尔,那个抑郁的男人走了进来。
朗格站起来迎接黑尔,甚至有些微微欠身,这让黑尔受宠若惊。虽然黑尔是男爵,朗格是伯爵,但他们都是效忠于公爵的,他们的关系应该算得上是同僚,而朗格向来傲慢且目中无人的形象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今天如此有礼貌的朗格反而让他感觉到无所适从。
黑尔被朗格的仆从领到了位置上坐下,他看上去有些失措,头始终是微微低下的,那双黯淡的眼睛总是在时不时地打量着他周遭的环境,那种局促感就像是一个整天和泥土打交道的农民被带到了国王金碧辉煌的宫廷里一般。
朗格知道,黑尔是个喜欢独处的人,他身上似乎有着什么秘密,但是公爵对此并不感兴趣。朗格倒是挺有兴致,如果能弄清那个秘密是什么,把它拿来要挟黑尔,或许就能将他作为一枚分裂五男爵同盟的楔子。
没过一会儿,杜伊斯堡男爵卡尔和希格堡男爵勒梅特也来了。
男爵勒梅特是公爵的掌玺官,这家伙虽然整天和酒瓶睡在一起,但不得不说,他的忠诚是不可撼动的,朗格几乎不可能策反他加入自己讨伐西蒙的阵营。
至于卡尔,朗格想,男爵卡尔目前还深陷在自己的领地重建工作里,这个男人曾经和自己现在法律上的父亲伯爵沃尔夫是好朋友,但现在,实力强大的伯爵沃尔夫对于这个穷困潦倒时不时找自己借钱的老友感到厌恶,这也让如今的男爵卡尔陷入了尴尬的窘迫境地。
朗格不禁思索了起来,既然西蒙这么有钱,他为什么不资助一下卡尔度过难关呢,假如帮助卡尔度过难关的人是他,那卡尔会不会成为他的另一枚楔子呢?
当朗格站起来向两位男爵释放善意的时候,男爵卡尔的反应和男爵黑尔如出一辙,但男爵勒梅特看起来对此不以为然。
“自以为是的混蛋。”朗格的心中像是一把被火星引燃的干稻草,但在表面上,他一句话也没说,脸上挂着伪善的微笑,让仆人过来将两位领到各自的位置上。
现在就差男爵西蒙、男爵温特和伯爵沃尔夫没来了。
朗格玩弄着手里的银酒杯,用手指感受着酒杯上复杂的凹凸花纹,他最初的愉快和热情已经被传令兵、阿马德乌斯和勒梅特消磨得差不多了,虽然他现在面无表情,但那他身上那特有的阴冷气息让在场的三个男爵除了表面上的礼貌话外其余时间根本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
朗格也不想掺合那三个男爵之间的谈话。男爵们一直在谈如何从自己的领地中调配辎重和补给过来,这让劫掠了附近村庄得到物资补给的朗格感觉十分别扭。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当阳光完全消失,远处的天边变成了神秘的绛紫色时,伯爵沃尔夫来了。
他的胡子比之前要更长一些,被扎成了一束束精美的小辫子,而当上伯爵后的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精壮,反而变得像一头发福的熊,肚子上的赘肉随着他每走一步都在颤动。他脸颊上像太阳一般挂着的两个红晕一定是整天没完没了地饮酒所导致的。
朗格不知道为什么沃尔夫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他的儿子费纳甘倒像是一个可靠的盟友,这个小伙子没有沾染上他父亲的酒瘾,现在正值充满着青春活力的时候。
又过了一会儿,男爵西蒙和男爵温特也来了。不过,他们的表情让朗格心中有一点犯怵,西蒙的脸色不好看也能理解,毕竟自己刚惹毛过他没多久,但平时总是和善着面孔的温特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憎恶,仿佛自己是个活脱脱的恶魔。
“我怎么会被一个男爵吓到?”朗格在心中自嘲了起来,他也不打算给这两位在他心里不受欢迎的来客什么好脸色看了。
“西蒙,温特……”朗格只是简单地念出了二人的名字,他的屁股甚至连离开座椅的打算都没有,仿佛是在面对两个效忠于他的卑微封臣,这简直是太无礼了。
公爵阿马德乌斯像是看马戏团表演一般换上了一副乐呵呵的看戏面孔,似乎看着他的封臣内斗是他为数不多的娱乐一样。可别忘了,这其实都是他一手推波助澜造成的,这让阿马德乌斯有种操控权势的满足感。
西蒙和温特似乎也没打算和朗格计较这件事,或者说,他们来这里根本就不是打算正正经经参加宴会的。他们迎着其他三个男爵惊讶的目光坐了下来,简单地和公爵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没有任何动作了。
刚才帐篷里还一直有令人习以为常的小声谈话,时不时还有人在咯咯地笑,一时间,帐篷里的气氛陷入了微妙的安静,仿佛西蒙二者的到来如同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上对圣徒们说有人出卖了他一般,每个人的反应都大不相同,耐人寻味。
“咳咳,让侍从们上菜吧。”朗格为了掩饰尴尬,向旁边的仆从招了招手,但情况没有好转,现在餐桌上又陷入了沉默,朗格在心中后悔自己为什么请了这两个“令人扫兴”的家伙来参加宴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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