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挥了挥手,众人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来,叶枫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缓缓移动的双脚,只觉得后背有种强烈的灼热感觉,他知道那决不是阳光,而是众人锐利的目光!
他深吸几口气,蓦地抬起头来,脑袋轻动,冷冷的目光,似示威般在众人脸上扫过,心中豪气渐生:“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做就做了,你们恨我也好,我叶枫堂堂男子汉,何时怕过别人?”众人见他目中无人,气焰嚣张,皆然变色,咬牙切齿。
只听得一人阴恻恻的一声冷笑,道:“走了那么长的路,阁下的肚子,一定很饿吧?”众人见得一青衣男子端着一盆油腻腻的炖猪蹄,一步步走到叶枫面前。叶枫道:“我不吃太油的东西。”青衣人冷冷道:“你是不给我面子喽?”
叶枫摸摸自己的脸,嘴角带着嘲笑,道:“什么是面子?那不过是一张皮而已,我把它给你,我岂非成了没皮的骷髅?你想得真多。”青衣人整张脸在抽搐,道:“你吃不吃?”叶枫道:“逼人就范,强人所难,有些人就喜欢这一套,但对我没用。”
青衣人厉吼道:“你不吃也得吃,由不得你。”右手往叶枫脸上抓去。手指正要碰到他的脸颊,突然间后颈一紧,身子已被叶枫提起,青衣人大吃一惊,双足后踢,却觉得双腿一紧,自己的裤带已被叶枫解下,如渔夫缚螃蟹一样,将双脚反剪在背后。青衣人脸色如同他身上的衣裳,胸部倏地涨大,用尽全力,双肘向叶枫腹部撞去。
便在此时,两腮一紧,情不自禁张开嘴。只听得叶枫模仿着他的口气,冷冷道:“你不吃也得吃,由不得你。”也由不得他分辩,将一团团猪蹄硬生生塞入他嘴里。
青衣人似被鸭子填食,肚腹鼓起一大块,油水混着涎水,流得衣襟全是,喉咙不绝发出“嗬嗬”之声,想必极是难受,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煎熬。众人眉头紧皱,只觉得喉咙发涩,一股股胃水上涌,仿佛吃猪蹄的正是自己,心想:“如此下去,噎都给噎死了。”
叶枫冷笑道:“你口干得紧,是也不是?我给你润润嘴。”衣卷动,自席上拖过一壶酒来,道:“绍兴黄酒,味甘力醇,你一定会喜欢的。”壶口对着他的嘴巴,强行往里灌进。
青衣人脸色剧变,牙齿叩击着铜铸的壸嘴,格格作响,额头汗珠如雨,颤声道:“不……不……”叶枫哈哈一笑,道:“莫非酒里有毒?”将他抛了出去,青衣人尚未站稳身子,双手拼命在嘴里挖抠。腰身弯曲如弓,开始不停地呕吐!
然而吐出的是白白的泡沫,落在地上,犹如放在炭炉上炙烤的肉串,发出滋滋的响声,就连产自福建泉州的花岗岩地面也被腐蚀出斑斑点点,青衣人已是脸色发黑,双手紧扼着自己喉咙,似是不想再吐出来。
众人吃惊地看着他,一步步后退,连退了好几步,叫道:“酒里有毒?”暗自将内力在体内运行几周,却并无异状,相互对望,似乎明白了什么。青衣人嘴里哼哼唧唧,含糊不清叫道:“求鹅(救我)……求鹅……”
忽然之间,一只稳健有力的手臂捏住他的后颈,他浑身无力,便如是一只破布袋一般,软软垂下。叶枫足尖一点,倒跃出去,右手情不自禁按住剑柄,瞳孔收缩,仿佛有把无影的刀,在逼着他步步后退。
他定了定神,终于看清提着青衣人的那个人,岳重天!这个令武林盟谈之色变,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无可抗拒的魅力,以及咄咄逼人的霸气!他就似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峦,屹立在叶枫身前。
叶枫只觉得莫名的紧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不敢再看,忙低下头去,心中涌起一句极美的话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止,然心向往之。”岳重天沉声道:“变革的成功,从来就不是靠暗杀,下毒,我们之所以赢得人心,是行事光明磊落,规规矩矩。”
青衣人四肢软垂,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岳重天叹了口气,右手按在他后背之上,一股真气传入他的体内,不一会儿,一缕缕白烟自岳重天袅袅升起,由淡变浓,直如一团浓雾,把岳重天围在其中,看上去似尊高贵肃穆的佛像。
众人目不转睛看着,均是敬佩不已。又过了一会儿,岳重天松开手掌,浓雾渐渐散去,只见他神色泰然,呼吸均匀,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青衣人脸上黑气尽褪,不住呕吐着。
吐了约莫一盏茶工夫,青衣人慢慢站起身子,口中不住喘息着,岳重天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绿色的瓷瓶,递到他手里,道:“一天三次,一次一粒,连服十二天,你身上的毒,自然就解了。”青衣人大是感动,热泪盈眶,双脚弯曲,便要拜倒在地。
岳重天眼疾手快,托住他的手肘,喃喃说道:“魏兄,变革派舞台太小,让你受委曲了。”青衣人稍有些血色的脸上,立时苍白得几乎透明,怔了一怔,哽咽道:“是我辜负了你的厚爱。”岳重天道:“取一千两银子来。”
青衣人却跳了起来,急跃而出,道:“我今天所犯的错,我会百倍来弥补。”岳重天凝望他渐渐远去,怔在了半晌,叹了口气,道:“魏兄,变革派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叶枫见他处事得体,心下不禁感慨,转念又想:“那个大奸大恶之人,不都是善于伪装遮掩之徒么?我莫被他欺骗了。”
岳重天转过头来,柔声说道:“你就是华山派叶枫?”叶枫心中一酸,道:“在下华山派弃徒叶枫。”岳重天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听说过你的事了,敢和武林盟叫板,当真后生可畏,我直活到六十岁,才有胆量挑战武林盟。”
叶枫又是羞愧,又是感动,从背上解下一只用绸缎包好锦锻盒子,只见里面装着一对半尺高的羊脂玉马,白莹剔透,晶莹细腻,显然价值不菲。叶枫道:“在下奉师……”转念一想,他已经不是华山弟子,再喊余观涛师父已是不妥,当即改口道:“在下奉余掌门之命,前来祝寿,祝岳大侠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岳重天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也不知他是可惜叶枫反复无常的命运,还是可惜余观涛不是与他一个阵营,到头来还是拨刀相向。众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不知岳重天用意何在。
只见岳重天慢慢走近平板车,双手扶住棺材,痴痴地看着棺里的岳冲,众人心中突突乱跳,登时全站了起来,不由自主抓往身上兵刃,只待岳重天变色喝骂,便一拥而上,将这叶枫乱刀分尸。
叶枫见得众人神色狰狞,不禁热血上涌,紧握剑柄,心道:“没有人拦得往我!”忽然之间,一人惊叫道:“岳大侠,你怎么啦?”众人暗自一惊,齐齐往岳重天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众人皆是毛骨悚然,只觉得胃部在收缩抽搐,几乎忍不住要吐了出来。
谁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竟然是岳重天,但这个人的确就是岳重天!众人终于忍不住,弯下腰身,呕吐不止!叶枫瞠目结舌,根本就无法相信,一个人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会发生如此骇人的变化!
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
春风如情人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岳重天的脸。
他保养得极好的皮肤,在这春风吹拂之下,忽然之间就像某些不法分子,所承建的“王八蛋豆腐渣”工程,紧致有弹性的肌肤,突然松驰下垂,让他引以为傲的一张脸,蓦地里似揉皱了的纸团,遍布一道道深刻的皱纹,甚至还冒出了好多老年斑!
风继续吹,吹过他乌黑润滑的发根,他的头发就像被施加了某种不可思议的魔法,一根根变白,以种极快的速度,顷刻间便满头白发,笔挺矫健的腰杆,也似被压上千斤重担,弯了下来,此时的岳重天,已经完完全全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这到底是什么风啊!
岳重天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摸摸自己树皮般凹凸不平的脸颊,又看着自己青筋暴露的双手,沉默了很久,两行泪水夺眶而出,他的泪水当然不是为自己当下的样子而流,而是为了岳冲!
岳冲的死,彻底摧毁了他的信心,就算这温柔的春风不来,他也会变成这样!叶枫望着这个方才还还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怜悯,还是可悲?他瞬间的衰老,更多因为自己的事业后继无人吧?
叶枫猛地想起了岳冲生前的时候,过着划地为牢,渴望自由的绝望日子,如果不是有这样的父亲,给他设计所谓的人生道路,他应该活得多么幸福,快活啊,可是现在……
想到此处,鼻子一酸,泪水险些流出,叶枫咬了咬牙,决心不让自己流泪。岳重天仍在流泪,双手不住颤抖,想去抚摸岳冲,却似有什么顾忌,紧咬着嘴唇,喉咙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竭力压仰自己,不失去控制,如果他精神崩溃,他就要倒下去,所有的努力,奋斗,都将随着他这一倒而化为乌有。叶枫冷冷看着他,心中不由自主泛起了一股残酷的幸灾乐祸:“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岳重天起伏不定的胸口,渐渐恢复了平静,脸上的泪痕,早被轻风吹得干净,停留在半空的双手,早收了回去,他仰望蓝天,吐了口气,脸上全无表情,眼中闪动着杀气。
叶枫一阵莫名的紧张,握剑的五指渗出了密密的汗珠。众人心中怦怦乱跳,寻思:“岳大侠要动手了。”忙往前迈了一步。岳重天伸出双手,停在身前数尺之地,缓缓转动起来,犹如放在脸盆里,搅动着清水。
众人一怔,心道:“这是做甚?”目不转睛地盯着岳重天。只见岳重天开始加快速度,在双手之间游走的气流,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有只被缚绑的猛兽,竭尽全力要冲出樊笼,他身上的衣裳,也似被注了气般,鼓得似扬起的风帆。
叶枫的瞳孔在收缩,天下武功,千变万化,但目的都是一样,击败对手,所以岳重天看似繁杂瞭乱的动作,结果也是要击倒他!他不动,就看岳重天什么时候出手!他手中的剑,在那一瞬间刺出最是合适不过!
呜呜的声音,忽然变得高亢凄厉,似有数百头饿狼,昂头望着天上的明月,齐齐嗥叫着,在双手间的漩涡,蓦地放大澎涨,犹如巨大的风暴,向外扩散。只听得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桌椅碗盆纷纷飞上天,盆中的汤水如大雨般倒下。
众人大惊失色,飞掠而起,往后退去,但仍有功夫不到家之人,不是被劲风扫翻了几个筋斗,摔得鼻青脸肿,便是让落下的器具,砸了个正着,头破血流,说有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叶枫仍然不动,处于风暴中心的他,反而比任何人安全,但这种安全也是极其短暂的,岳重天决不会让他做一个旁观者。他忽然有些感激岳重天,要成为真正的高手,就得经历这样的磨练,填某些缺陷,比如处变不惊的勇气,老僧入定的静定。
岳重天双手停止转动,慢慢合起双掌,只见旋转的气流戛然而止,形成四面长墙,随着岳重天的变化,慢慢收缩合拢,正在下落的器具,被这千钧的压力,挤得粉碎。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岳重天是要将叶枫震得五脏碎裂,骨骼齐折。叶枫喝道:“起!”拨起身子,纵起三五丈高。岂知这无形的长墙似是高不可攀的山峰,横在他的身前,根本无法逾越。叶枫又提起一口气,上跃数丈。
长墙继续向上延伸,在叶枫头顶收拢,似扎紧的口袋,截断了他的去路。叶枫气力衰竭,一个筋斗翻了下来,背上冷汗淋漓:“难道我要成为肉酱?”岳重天双掌互击,长墙幻化成无数枚铁锤,从四面八方向叶枫击去。叶枫大吃一惊,展开剑法,护住全身。
众人看不清他们,只听得里面不断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宛如铁匠锤打着铁砧,密集而急促,众人心中骇然:“岳大侠居然会变戏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弄了个大铁锤。”
叶枫的剑被连续击打,火星四溅,扭曲变形,眼看不用多时,便被硬生生折断。他所有的威力,全凭这口剑发挥,没有剑的他,将如失去臂膀的人,没有爪牙的猛兽,任由岳重天宰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