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战战惶惶站了出来,颤声道:“袁……袁……爷……”袁成才白眼一翻,晃头晃脑的说道:“掌柜的,你这不是把我往火上烤么?我袁某人何德何能,岂敢称爷?”掌柜以为他说反话,当即惊得魂飞魄散,登时跪了下去,连连叩头,道:“我……我……”袁成才“哎哟”一声,道:“你这是做甚?”跟着跪了下去,冲着掌柜连连叩头。
这一下完全大出掌柜意料之外,眼睛瞪得滚圆,愕然道:“你……你……”袁成才稳稳托住他的手肘,两人一起站起,道:“我们变革派,向来人人平等,不分贵贱高低,皆以兄弟姐妹相称,只有武林盟那些龟儿子,把好好的人分成三六九等,这个是大爷,那个是祖宗,你是奴才,他是走狗,你喊我爷,岂非把我与武林盟鸟人相提并论,简直要了我的命,哈哈。”
他笑的时候,那块青痣不停的跳动,脸色更是阴沉,显得格外的狰狞。掌柜茫然无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道:“袁……袁……”袁成才双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道:“你叫我小袁便是,我是鱼,你是水,鱼没有水,一天也活不下去,是也不是?”
掌柜嘴巴张了几下,“小袁”这个称号终究不敢喊出来。袁成才双眼往店里扫去,干笑几声,道:“掌柜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掌柜低声道:“小本生意,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
袁成才收敛起笑容,冷冷的道:“掌柜的,你的店里好像少一样东西啊?”掌柜脸色微变,道:“什……什么东西?”袁成才从怀里取出一面杏黄色的布条,只见上面写着“平安”两个字,道:“你往门上一插,纵然通宵达旦做生意,也没有人敢找你的麻烦。”
掌柜忙伸手去接。袁成才往后退了一步,喝道:“且慢!”掌柜似被点了穴道,怔立当场。袁成才将杏黄布条高高举起,皮笑肉不笑道:“你可知道这条子的来历么?”掌柜额头渗出了密密汗珠,摇了摇头。
袁成才指着“平安”这两个字,得意洋洋道:“这两个字是岳重天岳大侠亲笔所写,你看这笔锋走势,苍劲挺拔,雄峻凝厚,王者风范,跃然纸上……”岳重天不由哑然失笑,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向叶枫道:“咦咦咦,我写过这样活似鸡脚爪,鬼画符般的字么?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坑到我头上来了,哈哈。”
叶枫已连连摇头,也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应道:“要不我收拾他们?”岳重天道:“不忙不忙,我就不信假李鬼能干掉真李逵。”掌柜瞧着这两个似被捏到了三寸,扭曲变形的字,满腹疑窦,结结巴巴道:“是……岳……大侠……写的?”
袁成才又是白眼一翻,冷冷的道:“不是岳大侠写的,难道是我写的?便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做这大逆不道,与天下之人作对的蠢事,也只有岳大侠仁者侠心,才写得出如此大气磅礴的字,因为岳大侠最大的心愿,就是天下平安,大家安居乐业。”
岳重天微笑道:“这肉麻的谀词,直听得我昏昏欲醉,裹着糖衣的炮弹,真他娘的是杀人不见血的刀。”掌柜似乎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咕嘟”一声,神色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道:“这个要多少钱?”
袁成才目光斜睨着他,喝道:“岳大侠一字值万金,你给得起么?”掌柜脸色大变,道:“我……我……”胸口似压了块巨石,气喘吁吁,极是辛苦。袁成才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莫要想错,岳大侠颁发平安条,并非借机敛财,而是要彻底看清楚,谁是变革派的朋友,谁是变革派的敌人,你我相识多年,谈钱不是伤感情么?再说我们抱着自愿的态度,给多给少,我们又不勉强。”
掌柜不住点头,脑袋似鸡啄米般的,道:“我当然是变革派的朋友……我看这样吧,就依袁……小袁你在武林盟的规矩,一年五十两银子,怎么样?”袁成才“啪”的一掌,击在门板上,怒道:“不是已经和你们说清楚么,我和汤爷在武林盟那几年,是经过岳大侠特别批准,作为变革派的卧底,潜伏在武林盟内部,掌握了武林盟不为人知的罪恶,为岳大侠实施变革大业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岳重天一呆,满脸的困惑,道:“我怎么一点也记不起了?”掌柜唯唯诺诺道:“是,是。”袁成才直勾勾地盯着他,道:“只要你一插上平安条,就意味着是我们变革派重点保护对象,兄弟们十二个时辰要跟在你身边,不是为了变革大业,谁愿意做这么辛苦的事?廿八都的张员外,出了三百两银子,我才勉强答应他的。”
掌柜满脸冷汗,跳了起来,惊道:“三百两银子?”叶枫恨恨的道:“借变革之名,行敲诈勒索之事,可恶至极!”袁成才道:“三百两银子的确有些多,倘若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一点也不平安,有再多的钱有什么意义呢?峡口的任财主就舍不得三百两银子,没过几天,便遭山贼洗劫,几代人的积蓄一扫而光,漂亮的姨太太被别人睡,唉,平安不是靠嘴巴说的,是要靠钱来买的,听说你有个女儿长得似出水芙蓉,冰清玉洁,是也不是?”
叶枫道:“这不是打劫敲诈么?”掌柜全身忍不住发颤,愁眉苦脸道:“我……我……我一下子到哪里去寻三百两银子?”袁成才从怀里拿出一份契约,道:“我们变革派之所以深受拥戴,便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大家,处处为大家着想,一下子拿不出也没关系,你可以分六个月,或者十二月结清,当然这需要你额外多付出些代价,和你向别人借钱,是要利息一样的道理。”
掌柜道:“我……我明天就给你。”袁成才道:“一天也有一天的利息,总不能让三百两银子给你白花一天,明天你得给三百三十两。”掌柜道:“这个……这个……”想不到袁成才如此的无赖,一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袁成才啍了一声,冷冷道:“你以为这些钱是进了我的腰包?我们每一笔收入,支出,都记录在册,任何人都可以查阅,如果你对我不满意,或者掌握了我假公济私证据的话,可以直接写信给岳大侠,嘿嘿,可能会让你失望的是,我堂堂正正,所做的一切,都是严格地遵照岳大侠的指示来做。”
岳重天苦笑道:“我倒成了他的遮羞布,擦屁股的手纸了。”袁成才目光往店里众人扫去,道:“变革成功,惠及大家,当然变革成功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会耗费无法想象的钱粮,单凭我们变革派的力量,恐怕难以弥补财政上的巨大空缺,所以就需要大家多多支持,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众人不由大吃一惊,心下极是愤慨:“看来今天不出钱是难以脱身,这算什么狗屁变革?和强盗土匪有什么区别?”想到此处,脸上自然而然的露出憎恨之意。袁成才瞧着众人,双手叉腰,神色凛然道:“在一个集团,一个组织之中,什么人最快活潇洒?当然是带头大哥,他所制订的政策,倘若对了,大家便夸他英明神武,高瞻远瞩,倘若错了,立马有人替他顶锅,总之无损他的声誉。”
众人心道:“还不是把天下人都当作傻子,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袁成才苦笑道:“什么人最苦逼?就是我这样的人,作为变革层最底层的小人物,既要不折不扣执行上头指派的任务,又要被大家误解谩骂,我也知道有些政策制定得极不合理,但有什么办法呢?就像我如今要做的事,正是岳大侠义子叶枫大力推进的,嘿嘿,他想树立威望,可把下面的人给害苦了。”
叶枫听得他信口诬蔑,只气得全身发抖,颤声道:“我……何时……有过了?”岳重天叹道:“我们俩个真李逵,被他这个假李鬼,硬生生给干死了。”袁成才拱了拱手,面无表情道:“袁某身不由已,各位多多见谅,莫让在下为难。”
一穿着熟褐色长袍的男子将数十文大钱扔在桌上,大声道:“我不会让你为难,大家都支持理解变革!”声音中充满了悲愤。袁成才冷笑:“阁下身上的衣裳少说也值几十两银子吧?”这男人怒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袁成材飞起一脚,将一张椅子踢翻,厉声道:“穿得起几十两银子的阔爷,居然只出几十文钱来支持变革,你当我们变革派是容易打发的叫花子?我们抛头颅,洒热血,忍辱负重,你们这些大老爷又在做甚?”“唰”的一声,抽出腰间的利刃,恶狠狠地看着他。
这男子见他凶恶,胆色兀自怯了,忙掏出数张银票,连连作揖道:“好汉饶命!”袁成才哈哈一笑,走到岳重天身前,叶枫面色骤变,便要发作。岳重天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袁成才阴晴不定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道:“我最喜欢和先生这样的斯文人打交道,通情达理,一说就通。”
岳重天微笑道:“我一介酸书生,两清风,穷得叮当响啊!”袁成才缓缓摇头道:“先生此言差矣,谁不知道教书的来钱快,额外收入多?授课时吞吞吐吐,十成功课只讲三四成,欲学其他六七成,拿钱来开小灶,我认识的几个先生,就擅长做这勾当,个个身家不菲……”
便在此时,听得远处人声喧杂,袁成才吃了一惊,道:“什么回事?”忽然之间,一人快步冲入店里,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大叫道:“汤爷擒住了林天南的死党章家驹了!”袁成才哈哈大笑,道:“好,好!”也不顾向岳重天收钱,快步流星向门外走去。
众人也跟了出去。只见远处走来数十人,有人脱了上衣,又唱又跳,有人翻着筋斗,由于地滑的缘故,不时有人摔得四脚朝天,笑骂声登时大起,简直不成体统。袁成才吹了个响亮的唿哨,喝道:“他娘的还不快去列队,迎接汤爷凯旋归来?”
数十名手下精神抖擞,分列街道两侧,众食客站在小店的屋檐下,这些人越走越近,当头那人骑着一匹没有一根杂毛的黑马,敞开着衣襟,胸口露出一个狰狞的虎头,马颈下悬挂着十余颗眼珠暴凸的人头,胆小的人,忍不住“啊”的一声。
他右肩扛着把长刀,马后拖着一条粗粗的长绳,长绳的尽头缚着一男子,只见他赤着双脚,衣衫破烂,身上伤痕累累,显然吃了不少苦头。众人惊呼一声:“章家驹?”马上那人大声说道:“这就是做武林盟走狗,与变革派作对的下场!”
袁成才叫道:“汤爷马到成功,神功盖世!”众手下一迭声的大声颂扬。掌柜狠狠“呸”了一口,道:“变革派人人平等,不分贵贱高低,皆以兄弟姐妹相称,他娘的把老子当猪来哄了。”
章家驹面无惧色,放声唱道:“三尺青锋剑在手,荡尽天下不平事,喝一碗滚烫的烈酒,兄弟你慢慢的走啊,若是有一天我死了,请你替我完成梦想……”叶枫心念一动,暗道:“这人好胆色!”但在岳重天面前,无论如何也不敢流露出这种敬意。
岳重天轻轻叹了口气,道:“真是条好汉子!”汤独桥勃然大怒,道:“你硬得很!”右手一翻,刀背重重击在章家驹左颊上,立时牙齿碎裂,鲜血喷出。章家驹道:“我早活得不耐烦了!”
汤独桥道:“我偏不让你死得太快。”长刀反转,击在马臀。马匹负痛,发足狂奔,章家驹站立不住,栽倒在地,被拖拽着前行,身躯撞着坚硬的地面,自是疼痛难忍,但他始终没有吭一声。
叶枫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热血全涌上了头顶,便欲冲了出去,却见岳重天无动于衷,顿觉一桶冰水倒了下来,浇灭了他所有的冲动,心道:“我冒冒失失一冲出去,岂非显得比义父更有主张?他心里会怎样想?”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
马仍往前飞奔,却听得左边的巷子里传来歌声,不紧不慢的唱道:“变变变,人人都求变,道德尊严抛一边,癞蛤蟆吃天鹅肉,美女嫁豪门,平民百姓掂记地主家的大花床,七品芝麻官妄想平步青云……”嗓子拉得长长的,声音甚是滑稽诙谐。
只见巷内转出一个精精痩痩的中年人,挑着两只木桶,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晃悠晃悠地走到街道中间,全然没有看见迎面冲来的马匹。众人齐声惊道:“小心,小心!”
汤独桥根本就没有勒住马匹的意思,长刀反而又在马臀一击,哈哈大笑道:“又是个不想活的!”叶枫看得头皮发麻,心道:“义父为什么不出手?为了所谓的前程,就要做无情的冷血人,我……看不下去,也做不到!”
刹那间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岳重天以后会不会猜忌他,甚至有可能失去接班人的地位,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救下这个人!既然要行侠仗义,就不去想七想八!他本是一无所有的无名小卒,大不了再去亡命天涯!他的身子刚要跃出,肩部忽然一紧,整个人像钉子般被死死按住,只听得岳重天淡淡道:“人家用得着你来救么?”
黑马嘶声长鸣,前面的两条腿伸得笔直,踢向那中年人的胸口。那中年人大吃一惊,脸上已半点血色,大叫道:“我不要变死鬼!”两只木桶从肩头飞起,越过汤独桥的头顶,在半空翻了筋斗,两道水柱自桶中冲出,哗哗作响,全倒在章家驹身上。
那水似乎带着奇异的香味,人人心中皆甜蜜蜜的。备受折磨的章家驹长笑一声,道:“舒服死了!”那中年人无法闪避,急忙将身子一缩,居然从马腹钻了过去,拾起两只木桶,笑道:“汤爷,纯属意外,敬请谅解!”
叶枫眼睛张得大大的的,心里五味杂陈,那中年人看似无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其实用了极其玄妙的步法,没有相当功力的人,还真看不出来。众人心道:“真是运气好极了。”